1
刚过正月初三，顾盼和凌寒露不约而同返回A市。
C县，凌康文与报社老同事组团去南半球旅游。父女俩过了有生以来最“仓促”的年，而后各奔东西。
B县，李丹霞吃完团圆饭便以“在家待不住”为由，只身前往县城另一头的妹妹李庆霞家。顾学平说，儿子要不你早些回去吧，我看你也待不住。
两天后，绿野小区。
“凌老师，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顾盼往凌寒露家冰箱里填充食物。临行前顾学平给他行李箱里装了不少土特产。
“确实没想到。不过我爸这么多年来头一次主动参与集体活动，我挺为他高兴。老凌同志终于肯为自己活了！小朋友，你呢？怎么也提前回来啦？短信里没说清楚。”
“想你，就回来了。”
“说实话。”
“说实话就是，家里气氛诡异。”
“哦？此话何意？”
“是这样，在大伯家吃完年夜饭回来，我妈都洗漱完了，忽然说在家待着难受。收拾了两件衣服说‘去庆霞家’，然后连夜打车走了。”
“你放假回来，她不愿意陪你多待会儿？以前有过吗？”
“以前……以前不是这种表现。算了，不谈……”顾盼生怕被问及与母亲有过的争执，进而被迫说起李丹霞那套对“老女人”充满仇视的荒谬之词。
“你跟爸爸交流过吗？家里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爸说，我妈精神状态时好时差。去医院检查过，医生也说不出什么，就让家属多陪伴少刺激。”
“哦，那你们得有点儿耐心。”凌寒露说着返回卧室兼书房。
“嗯，会的。”
这方面，顾盼还是选择隐瞒了一些。半年前他曾亲眼看见李丹霞大半夜偷跑去河边小石桥旁，在水声风影间倾诉离愁别绪。她质疑昔日恋人的死因，那显然是无法用时间来冲淡的哀痛。然而不止是痛，更有恨。母亲喃喃自语时，唇齿之间净是隐忍的恨意。他尾随着母亲一路返家途中，前方一步三摇的背影让他深感，一个人若不能痛快地恨，与不能痛快地爱一样受尽折磨。
可母亲究竟恨谁？
“顾盼，你蹲着不累吗？”凌寒露被冰箱嘀嘀声吸引来。她轻拍顾盼后脑勺，眼前的小朋友以蹲姿在打开的冰箱前已经发呆了两分钟。
“哦，我 ，我来做饭！”顾盼一手一只红心咸鸭蛋，凭借优越的腰腹和腿部力量硬是站立起来。
之后每一天，顾盼都来凌寒露这里做饭，挤书房学习。他偶尔会开小差，沉迷在女人工作时的侧影里。他认同陆一桐的话，的确，当一个女人并不具有普遍认知上的美丽容貌和傲人身材却又分明吸引了你，那种喜欢才是无敌的。
顾盼有几次情不自禁表白道“老师，我好喜欢你啊！”，这时凌寒露就会以极其缓慢的扭头动作来回应她的小朋友，眼睛里一半鄙夷一半欢喜。而顾盼不失时机地从背后轻扑上去，搂住女人纤长的脖颈，并用双唇轻触。那种柔软温暖的点触，一路延伸，越延伸越幽深……
两分钟后。卧室兼书房里。
凌寒露率先睁开眼。她仰头靠在椅背上。与她鼻尖相触的那个少年，仍然沉醉着。撑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臂，尤其是右臂，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更加强健。
弹簧座椅一颤一颤。这温柔颤动的摇篮里，凌寒露仿佛一觉醒来的婴儿。新鲜的视野里，一对沉溺、微合的眼睛将勃勃生机诠释得唯美且清新。
“小朋友，我也好喜欢你呀！”
“嗯，我知道。”
“但是……”
“什么？”顾盼终于苏醒过来，察觉到来自凌老师身份上的压迫感。
“和我共用书房有没有影响你的学习进度？开学前都能搞定吧？看你心猿意马的……”
“能搞定！嗯……开学，”顾盼翻看手机日历，“还真是呢，假期所剩无几了。不过您放心，新学期新气象，我会好好表现。争取天天给您惊喜！您越了解我就会越喜欢我的！”
“我信！”
从那以后，顾盼隔三差五就会兑现制造“惊喜”的许诺。包括情人节，包括没有名号的平凡日子。有时确是惊喜，有时由这个二十出头小朋友炮制出来的却是三十多岁女人眼中的惊吓。时间随着一连串跌宕起伏不知不觉流向了三月初。
2
这天凌寒露结束了上午半天教学，正准备去往图书馆。许书屏一早约了她去共进午餐。说是炖了黄豆猪脚汤。电话里还一再强调，专注养颜二十年！别多想，女人就算不为催奶也能喝的！把凌寒露逗得失声大笑。她由衷地高兴，许书屏是真的从一段秘而不宣的阴霾里走出来了。
她如此嘴角上扬着朝集合地点走去。
初春午间，阳光透亮温煦，应和着心底的笑意。而半天劳作下来饥肠辘辘，所以前方那栋佳人独守的楼里正滚动着的猪脚汤勾引她越发加快步伐。
可电话不期而至。
“凌教授您好，我是东大门门卫啊……”
外院对全校教职员工信息资料重新收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接到来自校内的电话。
“门卫？”凌寒露第一反应是有包裹到了。但她觉得蹊跷，因为几乎所有学术方面、生活方面的联系方式都留的绿野小区住址。正常情况下与门卫不会有交集。
“是的。有位女士找您，现在就在我们东门传达室。”
“请问她说明自己身份了吗？”凌寒露立在距离图书馆仅五十米之遥的阳光空地上，眼睛眯成了缝。她本能地想到这是顾盼安排的又一个惊喜。说不定是萝莉装？或者是御姐范儿？他那么大的个子扮起女装来会不会很辣眼？能找到合脚的女士皮鞋吗？
“哦，我问了，这位女士不肯说。但是她说认识您，您的学科之类的她都能对得上。说大老远跑过来的……您考虑一下见不见？”
“我马上过来！”
凌寒露拔腿向东大门跑去。她要把这个身材庞大面容姣好说不定戴着假胸的女士领去许书屏那里，一同享用黄豆炖猪脚！
东大门并不是凌寒露日常进出的那道门。她一路思忖着，小朋友这次惊喜是要做到极致吗？想到这里，她顾不得怀抱的电脑包或许经不起一路颠簸，眉飞色舞的神情在路遇的学生眼里或许又会引发一波评论和猜疑。她只想马上见到“她”！
传达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小视频常用的背景笑声和观看者兴致被撩拨上来之后自然发出的呼应。
凌寒露推门，推了一半。她探头朝里张望。
屋里的确有一个女人背朝外坐着，但并非预想中的大个子。墨绿色长款羽绒服，覆盖住小腿一半。头发是染烫过的，扎起垂落在后背上。
凌寒露进屋。面对这陌生的背影，她语言稍微迟滞了些。正欲开口，那女人忽然转过脸来。四目相接的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
凌寒露迎接的是一种严厉的审视。她被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而她见到访客的第一眼立刻产生了似曾相识之感。这张脸，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不，准确说是眼睛。轮廓，在整个面部所占比例……顾盼？
“你是外语学院英文系的凌教授吗？”那女人首先发话。
“我是凌寒露，请问您是……？”
“哦，原来我儿子的女朋友就是你呀！”女人眼中射出冷冽的笑。
“您……”
“我找你聊聊，可以吗？”那女人站起身来，一把抓起搁在长方桌上的皮质拎包。蓄势待发的姿态不言自明。
还没等凌寒露回应，早已不再专注刷视频的门卫斜睨过来，借由余光打探此时屋内上演的疑似狗血剧情。
凌寒露接收到来访女士“换个地方说话”的肢体信息，也实在不愿被囿于狭小的空间里承受窥探，于是她领着中年女人走向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