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听到对方说出了这句话。亲友反目,爱人成仇,是他喜欢的戏码。兴许他看戏看得高兴,能多留我活一会。刚才应该是我演技最好的一次,但我今后再也不想这样演了。
我哭的狠劲过了头,弄得我头晕脑胀,再没有力气回应他的话,只能低垂着脑袋,一抽一抽、短促而无力地吸气。
他可能看我一时缓不过劲,于是背过身,命令下人:“拿点吃的过来。”
墨镜大哥依言端来点心和饮品。当然,这些不是给我的。在对方用餐的间隙,我刚好可以喘口气,想想怎么破局。
我相信易哥会来救我,但他什么时候救、如何救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最多拖延一下时间。至于拖延时间的方法,想必是要遵从他的游戏规则,找到“最重要的东西”。
另外,还有一种方法。我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晃了晃,那个神奇的本子果然出现在了我手上。我可以用本子更改他的过去,从中找到能够触动他的突破口。但麻烦的点在于,我根本想象不到有什么东西能触动他。看来接下来得想办法掌握主动权,从他口中套出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待吃饱喝足了,他将转椅转回来,问我:“你还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吗?”
“嗯……我好像想起来了一样,可以说吗?”我唯唯诺诺地征求他的意见。
“没问题,说吧。”
“之前我可能没弄清楚‘最重要的东西’的定义。如果这样东西不局限于物品的话,我想它应该符合条件。它陪我度过了十多年的岁月,在我最失意难过的时候也不曾弃我而去。如果我还有未来,那么它一定会与我相伴,直到生命的尽头。”
“听起来它对你很忠贞?”我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它是谁?”
“其实……与其说它对我忠贞,不如说是我十分热爱它。它不是某个人,而是一项爱好——写小说。”
“写小说?”他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同时显得兴味索然。
“是的。我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写第一篇小说,那时候字还认不全,不会写的就用拼音代替。小说情节也很简单,讲的是我在操场上捡到一根树枝、骑上它飞了起来,百来字就写完了。但我永远都记得写下这篇小说时的感觉,非常难以形容。”我想了又想,决定说出当时最直观的画面:“像是看到宽广宏大的世界,在我手中徐徐展开。”
他并没有被我的描述打动,而是一句话精准扎心:“写了这么多年,也没写出什么名堂?”
我无力反驳,只能叹气:“是啊,我是挺菜的。不仅如此,在长大的过程中,我一度怀疑自己应不应该写小说,也曾封笔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多年以来,我也算看过大千世界的一些风景。兜兜转转,我发现最割舍不下的还是它。”
“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那样‘热爱’它,还会又怀疑又封笔?”对方明显不相信我。
“唉……中间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像写的小说没人看啊,没法很好地平衡写作和学业啊……”
“都是借口罢了。”对方真不愧是杀手,戳要害一戳一个准儿。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点头如捣蒜。“我知道很多作者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但他们都坚持了下来。而过去的我胆小又脆弱,以至于始终不敢确认自己的真心。”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话锋一转,语调瞬间悲壮:“现在我冒着被饿死的风险全职写小说,这难道还不算爱?”
他可能觉得我说的没毛病,一时没有出声,只是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轻叩击。场面暂时僵持住了,我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开始试探他。
我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跟他说了几件我为写小说付出甚多但始终无怨无悔的事情,努力打造自己千古第一深情的人设,然后眼含热泪问他:“God大哥,你没有我这样爱到痴爱到狂爱到哐哐撞大墙的爱好吗?”
“我的爱好?”他笑了:“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见到我?”
“呃……我是说除了你的老本行外,你平时都喜欢干些什么呢?你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在想如何咔嚓别人吧,多累啊,总要劳逸结合。像Darrick赚了钱就喜欢出去吃吃喝喝,大哥您如果对美食方面感兴趣的话,我或许可以给您露一手……”
“那倒不必。”对方打断了我:“我比较喜欢欣赏小丑表演。”
“噢——原来你喜欢看这个啊!我以前也看过马戏团表演,里面的小丑可好玩了……”
我的话似乎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他略微偏头,眼神从我身上移开,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看过一场马戏。”
“大人都爱看挥动长鞭训练狮子的美女,而孩子们则喜欢蹦蹦跳跳的小丑。”
“在小丑表演的最后一幕,他们会向观众席抛洒糖果。别的孩子拼命抢也只能抢到几颗,而我坐在第一排中间,随手就能拿一大把。”
“后来我明白,小丑并不仅仅存在于台上。”
他稍稍眯起眼睛,目光重新锁定我:“你,你们这些人,都是。”
我这才反应过来,小丑竟是我自己。不过好像除了我,还有别人。我问他:“你说的小丑,是指我和其他你已经杀死的目标?”
“远远不止。”他注视着我,却又像透过我,看见了尘世间的芸芸众生:“是所有人。”
我心想他自诩为神,该不会把世界上其余的人,都当成丑态百出、供他取乐的小丑吧?思及他刚才提到了父亲,我接着问道:“那……你的父亲呢?”
“无数小丑中的一个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他以前还带你去看马戏表演,让你坐最好的位置……”我正打算从父子关系的角度深入谈话,对方却似乎很厌烦这个话题,再次用手比出了枪的手势。只不过这次,枪口正对着我。
旁边的墨镜大哥迟疑了一秒,然后握着枪朝我抬起手。我的尖叫刚上升到嗓子眼,就听到对面的人说:“算了。暂时留着她,往后还有好戏看。”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平复下呼吸。墨镜大哥收了枪,退到一边。对方看着我,表情不辨喜怒:“看来,你是真不认识我。”
听他的话,我感觉他还不止杀手这一重身份。再加上之前就觉得他有点面熟,我思考片刻,不禁大惊失色:“难道你就是大明湖畔的……”
他报出了他父亲的名字。
我终于想起了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