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自由的美感

“在许多成年人心中，犯罪是一件具有美感的事，因为它意味着反抗，挣脱束缚，这种以自由为代价的行为充满自由的美感。”--某心理学家

数年之后的一年，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XL从一条上坡的路走，再爬多级台阶，就到了那个古老城垛--炮台的遗址，放眼瞭望，大西洋忽地涌到眼前，碧蓝平静，具有壮阔的美。她发现有个清瘦的男人恭敬地跟在身后不说话，表情模模糊糊，对什么虔诚又不怎么虔诚，在乎又不在乎。他开口打招呼：

你好。他会中文。你是来度假的吗？这句不是中文，只会一句而已。

是的，也不是。XL点头摇头，摇头点头。没有人没有任何机构批我假期，我的假期在我自己的生命里，由我自己。

模糊男人以为这是需要某种东西的表象反应，即刻问：

你想吸吗？我有。

XL迟疑一会儿，然后明白了他的意图。

吸了晚上会睡得好，第二天有力气玩。我给个最好价钱你。

（这男人的逻辑--吸就是生活之一部分。）

XL抚摸老城墙，(数百年了，护卫这座城市。)

精瘦男人蛊惑她：你也许是艺术家，来这里等待灵感降临的？吸吧，你会有特别的感受，会创造出艺术珍品！

（是他需要吸，他需要钱去买了吸。欲望在招惹他，征服他。）

男人手指着大西洋说：你看到对面那片山峰吗？那是欧洲大陆，我们是欧洲后花园。每年我们接待无数欧洲游客来旅游，他们喜欢我们这里的两样东西：大西洋和大麻。

（阿五卡多，赛琳娜，你们也喜欢这东西。）

男人不解：你为什么看西面？西面是美国，你去过吗？

1号监舍

阿五卡多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抓着玉米饼嚼，另一个手握着咖啡杯，那张椅子在她身子底下挣扎着叹息着。这是塑料面子铁架子的塑料椅子，显然不能承受她身体之重。椅子共有四张，围着一块木质平面桌子。是一片小小的乐园。她们在上面做各种事：做食物，吃食，打牌，聊天。做手工品；比如那些纸花过圣诞节用，比如花式卡片为生日，母亲节，情人节（女人惦记着女情人）。染头发，编辫子。阿五卡多嚼着嚼着，头垂下来，打瞌睡。

赛琳娜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眯起一双明显憔悴，依旧迷人的，眼角有很多波纹的眼睛：XL，你真的从来没有吸过大麻？吸了，你会愉悦满腔，你会轻飘飘飞腾起来，忘记时间和空间，忘记了曾经让你焦虑，让你低落甚至愤怒的人生；那欢愉让你体验到如临仙境，如堕迷幻。总之不在凡间。

XL想象那样感觉，如果赛琳娜那时刻手里有，她肯定会接受。

在大西洋边的炮台上，唾手可得那东西，但她却不想得。

精瘦男人一定是吸了太多，被那东西控制了。人不要被任何东西任何事物或人控制，心要永远自由。他紧追不舍这位眼前的金主，要带她去老城区见见他们的民族艺术，XL并不怕他，就随他走。老城区的巷子又窄又长，对面来人要侧身让过，XL想也许他的瘾会耗竭在这巷子里，就可以甩脱他。巷子两边全是手工艺品铺子，手工皮包，羊毛编织物。XL走进一家羊毛编织物铺子，看见一顶帽子很喜欢。一问价钱吓了一跳，不敢还价赶紧出门。男人紧跟着说，不要走，你喜欢我去砍价。XL不理会疾走，在一家食品铺子里买了手工饼充饥。

1号监舍

笑-laugh新换了监舍，来到这里，和她们俩做了邻居。这里不是大通间，是两人一间，隔墙是水泥墙壁，噪音几乎听不到了。赛琳娜嫌笑-laugh拗口，就给改成了缩略式XL，阿五卡多说XL是大尺码，像我这样的，她人这么小种，该叫S。赛琳娜冷笑道：阿五卡多，你不是XL，你是XXXXXL！ 你能不能睡觉前不吃东西！XL，你看看她都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为什么她叫阿五卡多? 就是她身材的别称，没有腰身的牛油果！

阿五卡多已吃完一个卷饼，也不说话，起身走几步回到里间，取出卷饼和配料过来坐下动手做，很快做完一个递过来给XL：吃一个，以后我给你卷大麻烟。吸过大麻才是人生。XL一手接过饼张嘴就咬，就是大麻烟，也接过来。

赛琳娜笑出声：哈哈，大麻是天使，总统吸了大麻才成为总统。

阿五卡多再做一个卷饼给赛琳娜，赛琳娜手一推：不要害我！

阿五卡多嚼着卷饼，多肉的脸显出一种满足。小卖部有卖真空包装的白卷饼，她们往里面放进各色食料：香肠啊，蔬菜啊，奶酪丝等等。喜欢什么就放什么，每个人都津津有味地嚼着，把自己的时间生命梦想一起嚼碎吞进肚里。你吃太多。赛琳娜斜眼瞄着阿五卡多，眼神里满是厌恶。不过不是恶意的那种，是对自己人的那种劝阻无效的无奈。

几近熄灯时分，最难将息，临睡前不吃东西可是需要一种坚忍。入睡前的迷惘沉沦绝望难以回避，害怕一再地跌入那样的混沌之中，不能再次活回来。而唯有吃进食物才能缓解精神恐惧，大脑很快让位于身体里另一个器官，胃，（据医学家说胃是人的第二个脑子），一个充盈了食物的胃，能解除焦虑狂躁，于是乎梦的天堂就在那里等待了。所以每个人都在吃：除了卷饼，就是饼干，泡面，水果糖，巧克力，自制奶酪蛋糕。假如人不害怕夜晚和睡前的沉沦，就什么也不吃，除了喝水。

阿五卡多嘻嘻一笑自己咬一口，然后闭着眼睛嚼卷饼，嚼着嚼着就打起呼噜。赛琳娜摇头：我一吸那个仙物，感觉自己就是创世英雄，天不怕地不怕。我飘飘然上天，我忽悠悠四处游荡。我的心无拘无束，纵情歌唱。赛琳娜做吸的手势。我们喂美国人大麻，所以他们洋洋得意，以为他们是世界主宰。

XL刺破她的迷幻：那么等药性一过，你不是又回到原地？

赛琳娜手一摊：所以我们反复吸。就像我们需要反复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每天的日子不就是重复吗？饥饿失眠都会使人痛苦。不吸大麻也是痛苦。大麻使我们超然地看待生活。

阿五卡多突然插嘴：赛琳娜，我们什么时候走？

早着呢，做你的梦去吧。赛琳娜手一挥。阿五卡多是个很忠心的人，就是这里缺少什么。赛琳娜一根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我们的贸易圈一向稳固，是她引来一个婊子把我们出卖了。阿五卡多的呼噜声断了，在梦里反驳赛琳娜：你不是也喜欢她吗？

赛琳娜理也不理她，自顾自发泄：看看我现在丑成什么样子？我的美貌全给毁了。赛琳娜剥开一颗水果糖扔进嘴里狠命嚼，头脑很清醒：洛杉矶是我们领土的一部分，是被他们掠夺去的。19世纪初，我们愚蠢的政府引狼入室，然后被强制夺走了大片领土。我们现在400万人口占据着加州，加州是我们的。我们原先种玉米，是他们逼得我们种大麻。我们不种大麻没有饭吃。因为玉米比土还贱。我们国家的经济繁荣和毒品战争荒谬共存。我们习惯于这种方式。我们不怕坐牢不怕死。我们互相残杀，争山头，抢地盘。我们没有别的活法。

XL咽下嘴里的卷饼，无话可说。

赛琳娜叹口气：在这个地方忍受摧残，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这个大门呢。阿五卡多，起来，到里面睡去！赛琳娜拽起阿五卡多一根胳膊，往小监房拖。阿五卡多拖着一双脚说话：赛，明天你给我去小卖部买瓶好咖啡来，还买一包糖。赛琳娜嘴一歪：想得美！你就喝餐厅里的免费咖啡吧。

赛琳娜阿五卡多回她们俩的洞穴去了。那个洞穴有上下两层，可以躺下做梦的铁床架，还有二个铁柜子上下交叠，一人一个。一个没有加盖子的不锈钢抽水马桶。比起上个世纪的牢房，她们享受太多文明了。赛琳娜随手放下了棕色床单布做的门帘子。

终于走出了细长弯曲的巷子，来到一个广场。大西洋收起了光，沉入夜的前奏曲，暮色将筑物描上了暗灰的边框。在广场的喷水池边，XL从男人手里接过烟卷吸了一口，强烈的刺激感，嗓门干涩，忍不住咳嗽，她眉头皱起说，阿五卡多，不好吸，男人说我不是阿五卡多，你吸法不对，要慢慢吸进去，再慢慢将烟雾吐出来。于是XL再吸。几口吞吐之后，头晕乎乎，人腾云驾雾，往大西洋飘去，脑海突然敞亮，词句连贯蹦出。

直布罗陀

世界的中心地带

大西洋挽着地中海

跃入水中，回到生命的初始

变回一条鱼

一条沙丁鱼

用鳃呼吸

鳞片包裹身体

生命本是债主

每一天都是偿还但要

要作美丽的

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