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辰晔缓和片刻,摇摇晃晃起身,天边忽现了几只仙鹤,盘旋降落。走下一位神采奕奕中年人。虽是中年,却是一头白发。或者更确切地说,单见那满头白发会以为他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他身后两位姑娘朴素淡雅,玉步纤纤,大温婉倩丽的唤作菲亚,小的娇俏可爱唤作子毓。
“盈童真人。四姐,十四姐。”辰晔拱手做揖,无奈肩头刺痛,踉跄了几步。
“哟,小辰晔,你竟然在这里。”盈童双眼炯炯,忽的又发现那颗倒下芙蓉树,“咦,这树又是怎么回事?”
“你也不先关心辰晔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先瞧见那树,”子毓声音甜美,带着些许稚气。言语间快步上前扶住辰晔,鄙夷地瞧着盈童,又关切地看看辰晔,“谁伤的你,竟然下这么重手。”
“多谢十四姐关心,不碍事。”
“我端详你这伤口,再看你这状态,似是被吸灵之术所伤,”盈童双手掬在胸前,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是清城馥那丫头吧。”
辰晔怔了片刻,不晓得盈童如何猜中。
“途径弇州时,听说有位姑娘筑起沙盾救了三公子,后来二人趁风沙大作时消失。这四海八荒的,能运风自如的也就馥儿妹妹了。”菲亚娓娓释疑。
辰晔这才想起,昨夜馥馥说自己是风神族后裔。原来她能随心所欲的打开云枷、能飞沙走石都是靠神力运化成风。
“馥儿妹妹因何救了公子又出手重伤公子?”菲亚问,
“一点误会。”
“可解释清楚?”子毓抢着问,
“尚未。”
“被误会重伤,公子隐忍不言,真叫人觉得,其中别有一番情意。”菲亚含笑道。
“她有恩与我。”
“菲亚姐你惯爱多想,辰晔一向知恩图报,何况是拯救弇州的大恩。别说是误会,只怕是馥儿妹妹要他拿命换,辰晔也是肯的。”
盈童捋了一把胡须,“救弇州于水火尚不至于拿命换,但若是她馈赠镇魄珠于你……”
“真人是何时知晓?我从未与他人说过。”辰晔大惑。
“一百年前,你在盈墟殿外长跪不起,我奉师傅之命逐你离开,恰巧发现镇魄珠上有馥儿所设的风神之印,细想便知是馥儿担心险恶之人识得镇魄珠的灵气,将其掳了去,便设下封印盖住这丝灵气。师傅看在馥儿的面子上,这才肯施救与大公子。”
菲亚的话让辰晔又惊异了几分,原来清城当日为自己顾虑的如此周全。
“你小子与馥丫头缘分不浅啊,偌大凡荒,百年后竟然还能再见。”
“可她却早忘记我了。”辰晔一番伤感,不免念及家人,问道:“敢问真人,弇州现在情况如何。”
“你二姐万何大败枭阳残兵,已在弇州地界上重新布防,枭阳退兵,你大可放心。倒是听说你祭出灵元还能撕下枭阳君一条胳膊,竟同百年前你初登巫咸那般不要命似的。”
“真人见笑。”
“师傅到有心情在这闲聊,只怕辰晔快撑不住了,还是让我先扶他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子毓俏皮道。
“说的也是。这肩上的伤敷些药便好了,这心头的伤怕是难医。”盈童长长叹了口气。
虽是被盈童看穿了心思,辰晔也只装作没听见,按住左肩的伤随子毓离开。
“馥妹妹她也不算太跋扈,也不知因何出手伤了辰晔公子。”菲亚思索道。
盈童点点头,“菲亚,你去把馥丫头叫来,我觉着宗镜这小子素日着实太宠溺她。”
清城风干了眼泪,正兴致勃勃的看着两个草芽一遍又一遍的模仿秀。见遥遥走来一位婀娜女子,起身相迎,“四姐回来了。”
草芽儿们见四姐,满眼惊喜,哔哔哒哒的将同清城说过几十遍的话说与菲亚。菲亚会神一笑。
“师傅听闻枭阳举兵进犯弇州,担心三身族安危,便携我和十四先回来,想不到馥儿妹妹动作更迅捷。”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清城摆摆手,“小意思。”
“那又是何故出手伤了辰晔公子?”
“多年不见,四姐今见我却只是关心一个外人么?”
“依我看,那辰晔对你似是有几分心思,问问他不也是关心你么。”菲亚拍拍清城的手。
“那家伙心思不轨,轻薄于我,你还替他说话。”清城气的面红耳赤。
“辰晔为人刚正,断不会做出非礼之事。你若不信,我给你把把脉?”
“不必,”清城甩开手,“四姐,我们才是一族的。你怎么能帮那个灵族小子说话。”
“我这叫帮理不帮亲。”
“这样说来是你了解他更甚于我。你不顾他对我动手动脚在先,还责怪我伤他。”
“芸香豆说是你先对他动手动脚。”菲亚纠正。
“我,对他?”清城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见菲亚笃定的看着自己,瞬间望向草芽儿。
草芽儿被凌厉的目光笼罩,瑟瑟发抖地蹦到菲亚身后。
“它们说的哪族语言,你能听懂?”
“古木神族的旧语,我学过。”
“帝神一族?”再次看向草芽,清城觉着得对它们另眼相看。
“话又说回来,四姐一届神女,又如何与区区三身灵族小子有如此深厚的交情?”
“是因为你呢!跟我来,把事情好好说清楚。”
子毓扶辰晔到后堂包扎伤口,自己却怏怏地出来了。
盈童捋捋眉毛,从书缝后瞥了一眼子毓,“这么快就包扎好了,小十四你医术精进飞速啊。”
“哪有,是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执意要自己上药的。”
“哦,”盈童点点头,“这小子什么时候和宗镜一样古板。你都是玉华台上那位红毛怪的女人了,按辈分他唤你一声太奶奶都不为过,唔,长辈给晚辈抹抹药,也没什么不妥。”
“师傅,你又在打趣人家。”子毓跺着脚,嗔怪道,“还有,不许你这样说帝神!”
“啧啧,为师终究是个外人。”盈童叹息,遥遥瞧见辰晔着了一身新衣,穿过后院,不由的惆怅起来,“话又说回来,如果瑶瑶当年真依了我,我儿子也似辰晔这般个头了。”
“师傅又在乱想,世间哪有什么‘如果’。何况灵族千年,神族万年,您那小盈童,还说不准会不会走路呢!”
“罢了罢了,讲不定待我和红毛儿一般,半截身子要归混沌之际,也能勾搭上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妻。”
“不不,帝神虽年纪大了些,但依旧英姿勃发,俊彩不减当年;师傅你尚且盛年,却颓頽老矣之貌,对神女是没有吸引力的。”子毓又很确信的点点头,再次认可自己的观点。
“哼。”盈童撇撇嘴,正巧见着辰烨近了大堂,“小辰晔可好些?”
辰烨鞠手,“多谢真人灵药,好多了。”
话音刚落,便问的悦耳清脆的声音传来。
“盈童爷爷风尘仆仆而归,快让我看看爷爷老些了没?”清城大步迈进百草堂,毫不客气的打趣盈童。
“就算我尚年轻,也被你盼老了。”盈童放下书,针锋相对的回应到。
清城完全无视辰晔地走到盈童面前,拱手做了个揖,甜甜的唤了声爷爷。
“馥丫头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问你。”盈盈笑脸忽的阴沉下来,“方才我巡视了一遭,山上的甘华草少了大半,圈养的青耕也少了几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生了万年的芙蓉树又为何被劈倒了?”
“草嘛,会再长,鸟嘛,会再生,树嘛,也会再种,爷爷何必斤斤计较。”
“纵然你唤我一声爷爷,可这巫咸山也不能任你白吃白住不是?”
“盈童,”清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吝啬。”
盈童挑了挑眉毛,咂巴着嘴悠悠道:“刚刚。”
“喂,你诚心欺负我不是?不过,草也不是我一人喝的,鸟也不是我一人吃的,树也不是我一人劈的,凭什么只质问我啊。”
“晚辈若有冒犯真人之处,还望见谅。真人若有吩咐,辰晔自当竭力而为。”
“这样甚好。在外游历,许久未打理巫咸山,后山刺槐长得肆无忌惮了些,你且替我劈了吧,垦荒种些干柤也好。哦,这刺槐碰不得金属的钢戾之气,你便用灵力劈砍吧,对你,很适合。”
“谨遵真人吩咐。”
“馥丫头,你就帮菲亚将这屋子的草药研磨了吧,做不完,不许吃饭。”盈童的命令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堂堂风和渊主神!”清城冲着盈童的背影大吼。
“再喊,再加一屋子草药。”
子毓也随着出去,琢磨着午饭应是不必吃了,直接准备晚饭得了。菲亚在旁边站着,见这爷俩一个性格乖张,一个伶牙俐齿,却不晓得盈童为何不让二人当面澄清其中的误会。递了个杵臼给清城;“我寻思着你也不会诚心捣药,你只当这是个出气的玩意儿,做做样子吧。”
清城抓了一大把干柤,扔进臼中,戳起石杵“咣当咣当”的砸起来,恨不得立马将其戳成泥。嘴里不住地咕哝“臭老头,坏老头,小的欺负我,老的也跟我过不去。”
菲亚收拾了些植草种子,分装包好存了起来,忙活半日,揩了一把汗,回头见清城仍旧在戳那一把干柤。
“亏得这杵臼是赤炼石所制,不然别说那把干柤,就是杵臼也被你捣成沫儿了。”
清城未理会。
菲亚一边摘着琅玕的嫩叶,一边不慌不忙道,“方才我去寻你时,路过东北廊亭,见亭子石桌上几盏酒壶东倒西歪,不知是你喝了还是辰晔喝了。”
清城瞥了一眼菲亚,又继续发泄着心中怨气。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当日酿酒时,我误将怀相草当作补药干柤加了进去,发现后又舍不得已经加进去的奇异枝草,便将其封存起来,却未料竟有人将它饮了个干净。只是这怀相草有催情、迷惑神智的效用,若单辰晔喝了也无妨,以你的身手定然能止住他;但若是两人一同饮了,只怕会生出诸多不可言说的故事。”
“咣咣”的捣药声戛然而止,清城默然看着菲亚,“他没喝,是我喝的。”
菲亚轻舒了一口气,“这就是了。芽儿们同我说昨夜辰晔送你回房后,你几番纠缠,辰晔不得已将你劈晕,方安置了你。不想你一觉醒来,便怒气冲冲直杀断壁崖。所以说,明明是你非礼他在先。”
清城脑海中片片闪过昨夜的情形,似是自己误把他认作宗镜哥哥,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解了他的腰带,嘶……清城打了个冷颤。菲亚递过一杯清茶,“许是你昨夜的酒劲儿还没过,既然难受就别想了。”
“是我错了。”清城低头正见,不知何时冒出的两颗芸香豆,不住地点头。恍惚间,手中的茶杯滑落,给草芽儿们下了一场倾盆茶雨。待回过神来,匆匆起身离去。
“馥儿,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