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盛京奇遇
书名:清流 作者:贺兰山阙 本章字数:6749字 发布时间:2022-11-10

兆骞出塞时逢立夏。看到前方就是孟姜女望夫石,一行人频频驻足,无限感伤。兆骞更心如刀绞,家中高堂妻子,还有小婉和众多挚爱亲朋,是不是也如这般思念着自己?太多的牵挂与愁肠,在心中顾此失彼,接踵而至。

沿途上,四处可见三五成群的民众,男女老幼,亦步亦趋地向辽东艰苦跋涉。这些都是应《辽东招民开垦例》,由关内来垦荒的饥民。方拱乾道:“山东、河北等地连年灾荒,饥民与其饿死,还不如来这关外一闯。”

兆骞心想:“如果能够生存,谁会愿意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我等视这塞外如同虎狼,对于这些流民来说,却是生存乐土!天下比我不幸者何其多?

一路上,众人心情沉重。吴兰友更是思家心切,郁郁寡欢。经此打击再加上一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感了风寒,不觉病倒。

兆骞想请差役通融,在驿站休息几日,供吴兰友养病,未得应允。在差役的一再催促下,兆骞只得照顾着吴兰友,一路晓行。

在锦州道中,到处可见明清战场的遗迹。断亘零落,一片荒芜,路边更有人与动物的枯骨暴露在荒野之中,令人感觉阴森恐怖。“看来,不知道有多少流人死在这流放的路途中。”兆骞不觉心里恐慌。

驿壁之上,题写着诸多的诗文,早有多少迁客先至于此。想来,文士的命运多过如此,更是心生悲凉。

一上角处的诗文引起了兆骞的侧目:

 

黄沙万里断肠行,长槊侵天伴险峰。

辽东有我逐獐鹿,杀贼何需在关中!

这是安节的笔迹!安节字迹隽秀,兆骞曾笑其工书似一女子,往事历历在目。可本诗署名竟是黄腊!想必定是安节假以他名,发泄心中愤慨。兆骞又看了又看,确定无虞,绝不会错。此诗杀气毕露,安节这是要玩命啊!

安节啊,任你千计万算,恐怕也想不到,两年后,我竟然紧随你的步履,千里迢迢去宁古塔相会!到时定会有一番别样的唏嘘感慨。

在满脑的思绪中,一行人一路行进,跨过了塔山、杏山、松山等古战场及闾阳驿、广宁、沙河等地,终于四月行抵盛京。

陈子长早已闻讯,奉父命在城外十里迎侯一众。患难知交塞外重逢,不禁悲喜交集,众人携手向盛京城进发。

盛京城门楼高耸,异常巍峨。自努尔哈赤将都城从辽阳迁到浑河以北,这座曾经默默无闻城郭,瞬间成为了联通东北的中心地带。他的继任者皇太极更在这里大兴土木,参照《周礼》以及中原历代都城规制,建造皇宫与王陵,又增拓成八大城门,加高加厚了城墙,把沈阳建成后金国都,一座与明朝分庭抗礼的都城陡然兴起。

盛京城内,前朝后市。钟楼鼓楼之间的城内北侧东西向大街,为市经商。虽赶不上京城繁华,但也是车马穿梭,人声鼎沸。随处可见的,都是服装各异的满洲的男女,俨然一关外大都会。

陈之遴夫妇盛情相迎,与众人把臂话旧。兆骞素闻陈之遴的夫人徐灿,是当时颇具盛名的女词人,却没想到在此时此地一睹风采。

这已是陈之遴全家第二次谪遣盛京。陈之遴说道:“这次流放,家产籍没,则竟与军伍杂处。我平生凡三出关,而荣辱顿异。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得终要扔到这里喽!”

陈之遴两次谪遣,与盛京当地的官员及流人们十分熟络,以其在朝时的地位,在当地颇具威望。

先行遣戍的北闱科场案的举子们,也纷纷前来相会。他们多被谪戍到距盛京几十里之遥的尚阳堡,两地文人互相通气频繁,联系紧密。兆骞寻来寻去,却未见张贲。据说,张贲不知何法得脱,幸而免遭流徙。

在众多北闱举子中,兆骞意外地见到了故人孙旸。他是兆骞的学长,与计东同龄。孙旸是常熟人,颇负盛名。早年入学京师国子监,也受此次顺天乡试牵连,谪戍尚阳堡。

二人相见,孙旸与兆骞把臂惋叹道:“没想到,你我一南一北,如今竟然殊途同归!”

在盛京的这几日,一行人得到了陈之遴一家的热情款待,陈之遴又请来当地郎中为吴兰友诊治。兆骞与陈子长把臂连床,驰马南郊,诗词唱酬,交情日渐深厚。

以方拱乾在朝中的威望,许多先期遭谪戍的官员,也纷纷前来拜谒。昔日同朝为官,今却在这千里冰天里聚首,方拱乾不禁感慨万端。

谈起朝中局势,众流人都怨声载道。其中或有党争失势、或上谏触犯龙颜、抑或文字逆案等,其中,魏琯,曾任大理寺卿,兵部督捕右侍郎。鉴于当时“逃人法”过于严厉,于是上疏,认为“逃人法”立法过重,株连太多,以此获罪,被革职遣戍此地。总之,罪因五花八门,不胜枚举。其中也不乏一些因枉贪钱粮而获罪者。

盛京的流人大都曾是朝中的达官显贵,作为皇上一时利弊权衡牺牲者,被安放到这里“眷养”,虽剥官销爵,家产籍没,但生活基本无忧,奉天将军为首的当地官员对他们也是礼遇有加,有的甚至奉为上宾。谁知道哪天皇上龙颜一悦,又把人召回安抚,加官晋爵,那岂不是大大的人情一件。

流人中,不乏文人墨客。他们曾声势显赫,现栖身这里,远离世事纷扰,平日多互有诗文酬唱,以打发无聊的时光。毕竟都是前朝的举人、进士出身,学识自是不俗。他们久闻兆骞的才名,对其推崇备至。兆骞没想到“江左三凤凰”的声名竟远播到千里之遥的关外。

来盛京的流人,都要去拜祭辽东第一个流人张春,已日久成俗。张春牌位就设在三官庙中。三官庙在盛京皇宫大清门东侧,里面供奉着天地水三官大帝,是一座四合院落,犹如镶嵌在皇宫中,

来前,子长煞有介事地告诉兆骞,别看此庙不大,却是大有来头。据说明蓟辽总督洪承畴在松山战役被俘时,便被囚禁在这庙中,传说主妃将其劝降。而后皇太极突然病逝,为争夺王位,诸王展开了激烈的争斗。睿亲王多尔衮诣三官庙,召索尼册立,索尼力主先帝皇子福临。福临继承皇位后,索尼又与谭泰、图赖、巩阿岱、锡翰、鳌拜等人”拜盟于三官庙,誓辅幼主,六人如一体。

一行人刚踏入庙门,两个道人便迎了上来,是一老一壮。老者名叫李箓元,中年道士叫苗君稷。两人同是直隶昌平州人,皆为崇德年间清兵掠入辽东者。

两位道长将一行人引到一斋堂中,苗道士请出一画像,供人凭吊。

画中之老者便是张春。皇太极天聪五年,(1631年),九月,明监军兵备道张春,在大凌河之役中兵败被俘,被带回沈阳羁押在三官庙里。张春誓死不薙发,不改衣冠,平时坐立必西向,每逢朔望西向四拜,越十年如一日。

张春被俘时,只求速死,后为促成明清议和而忍辱苟活,哪知苦等十年,等来的却是明清间的松锦大战,张春见议和愿望落空,遂于明崇祯十三年(1641年)在三官庙绝食殉国。并留有遗诗《不二歌》以明志:

心在人之内,丹诚哪可忘。之死失靡他,苦节傲冰霜。风疾草自劲,岁寒松愈苍。委质许致身,临敌无回肠。君父之所在,焚叩西南方。富贵不可淫,威武甘锯汤。既名丈夫子,讵肯沦三纲?千秋有定案,遗臭与传芳。

方拱乾见张春画像栩栩如生,又勾起了多少前朝往事。他在明朝任少詹事时曾与张春有过数次面缘。他还记得大凌河战役后,都传张春已战死。朝廷急匆匆给他办了丧礼,其夫人也自缢随之而去。其后又听说他还活着,朝野一片哗然,都传他已投敌。

方拱乾伏地哀号,在场人无不受其感染,纷纷叹道:“此‘不二歌’堪比文山公之‘正气歌’,张公一身报国志,浩气长存,流芳千古。”

见张公像下题有一诗云:“官阙崔嵬近大罗,运距琼佩老仙多。琅璈奏罢星辰隐,永夜如闻不二歌”。笔锋苍劲,蕴藏深厚情感其中。兆骞见工书之人题名函可,便向两道长询问此人来历。

老道长讲,“函可”乃是大和尚的法号,他在盛京一带可是颇具威望,终年在盛京以及周边七大寺院设坛说法,听者云集,别看他是和尚,可文采风流。他还亲手创办一诗社,名曰‘冰天’,多有谪官和辽地文士与之唱和,道衲不才也身在其中。”

“不想江南的文社之风,竟在这里得以阐扬,大和尚究竟何许人也?”兆骞对函可心生景仰与好奇。

老道长又叹了口气道:“他早年是名家子,因变故出家,又因文字逆案获罪,被流放到这里已有十余年了。清廷的文字狱案也由他而始,之后,因文获罪的流人也越来越多。”

此时,苗道士随口吟诵起了函可的诗句:“我有两行泪,十年不得干。洒天天闭户,洒地地骨寒。不如洒东海,随潮到虎门。

兆骞听得不由浑身发冷,心想:“此人是经受了多么大的苦难,才会如此心如死灰。”有心想拜谒这个谜一样的和尚。

子长道:“函可曾经历严刑,身已落下残疾。之前每有流客从关外来,他必会亲来相邀,到寺中去吃顿斋饭。自去年他搬到海城金塔之后,便再很少下山过问俗事。想必是路途较远,又旧疾发作多有不便。”

兆骞不免心生些许遗憾。

几日的休整,令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一扫而光。而吴兰友的病情却一直未见好转,日渐加重。

这日,陈之遴设宴高丽馆,款待方拱乾、兆骞一行人。

高丽馆在大南门门楼下一胡同内,是朝鲜在盛京所设的驿馆,负责接洽清廷与朝鲜之间的公务往来。朝鲜进贡使团进京途径盛京时,也都要在这里歇脚。这里早年称“质子馆”,为皇太极时期,清廷掳来的朝鲜的两个王子及国王其嫔妃所居之地。

高丽馆有东西厢十数间,门廊考究,内有大厅,可容宾客数十人。似一座半公半私的府衙。子长告诉兆骞,现长驻于此的,是朝鲜王侄,庆安君李桢,别看此人年轻,但其深受汉学熏陶,景仰中原文士。他对流人一向解衣推食,许多人都得过其恩惠,颇有人缘,人称塞外小孟尝。其与现居盛京的皇太极第六子、顺治帝皇兄辅国公高塞意气相投,相交莫逆。可惜这次不巧,时逢朝鲜国君李淏驾崩,庆安君已回国奔丧,他临行时听说有江南名才子即将途径于此,便交代手下驻官,代其在府上设宴款待。

兆骞见这次席间竟然无酒,又满桌素菜,心中便明白了一二。

果然,一大和尚姗姗来迟。他看上去五十上下,手拄单拐,举手投足间尽显老态龙钟,此人定是函可无疑。陪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中年人,想必也是流遣的官员。

在场之人见到和尚的到来,都谦恭起身行礼。一旁的陈子长扯了扯兆骞的衣角,对他说:“他就是函可大和尚。

在陈氏的介绍下,众后生纷纷上前施礼。大和尚也单掌一一还礼,神态甚是和蔼可亲。

几天来的鱼肉已吃得众人乏味,今日这一桌素菜倒很合众人胃口。饭席之上,气氛融洽。据说函可曾是反清人士,本应与清廷汉官视同敌国。而现在这里,却丝毫没有隔阂,相互间谈笑风声,看似交往颇深。

函可始终面带微笑,他悠闲地掏出烟袋,旁边早已有人打着火石给点上。他深吸了一口,神情陶醉。兆骞等人哪有见过,啧啧称奇。

大和尚洞察人心,开口道:“按说我佛门中人,不该贪此享乐。怎奈旧伤未愈,近年又病痛缠身。人说这烟草能缓解疼痛,当初只是吸了几口,到现在却不得释手。每日不抽上这几口黄烟,便浑身绵软乏力,姑且叫入乡随俗罢,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他又接着说道:“前些时日,山僧曾梦见有凤自南方来,果然今有江南才子来此,甚是幸会。”说完,目视兆骞,显得极为欣赏。

众人皆知函可所指,兆骞备受惊宠,连声说道:“大师开法七大寺,又创办“冰天”,将江南文风吹至塞外,可谓兰移幽谷,松植千山,令我等晚辈钦佩之至。”

大和尚说:“山僧效颦江南文士之遗风,于此创办诗社,不过是在苦寒之中,聊以自慰而已,与你们江南的慎交、同声,实不可同日而语。让人见笑了。” 

兆骞忙道:“哪里,大师德高望重。洞察世事,又文采卓越,岂是我等后辈可比。”

大和尚道:“我若真洞察世事,就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了!我已是方外之人,本应一心事佛。论诗词酬唱,本不是专长。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吴学士你不必过于自谦。”

陈之遴插道:“这么多年,函可兄还是改不了自谦本色。你如若不入佛门,恐早已是文坛大家。当年你客居江南时,就深受东林、复社之名流推崇。所撰《再变记》更堪比郑思肖之《心史》,本乃传世之作,只可惜……”

明崇祯十一年(1638),在苏州承天寺一浚井中,有人偶得了一部古书:《大宋铁函经》,其中有《心史》一卷,为南宋孤臣郑思肖所撰。时值宋朝倾覆,郑思肖眼见山河破碎,痛不欲生。思肖呕心沥血,将蒙古之暴行与南宋军民奋起抵抗的事迹私自记录下来。望人们不忘故国,有朝一日,收复故土。《心史》得以重见天日,在明末遗民中被视作天意。而在清则深为禁忌,列为禁书被销毁,但在民间却广有流传。

兆骞私下也曾有研读,想来,这函可的《再变记》也是一部关于弘光小朝廷的内斗、清兵陷南京、以及官绅士庶奋起抗清的重大事变。但他哪里知道,正是因为这部私史,给眼前的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和尚带来了无尽的灾祸。

陪函可同来的中年说道:“身处佛门,本应吃斋念佛,图个清净,而你偏又去学那前朝忠烈,心系天下,忧国忧民,乃至惹祸上身。看来大和尚还是六根未静啊。”语气中,颇有戏虐。

此人名叫郝浴,顺治六年进士,八年改湖光道御史,奉命巡按四川,十一年获罪遣戍沈阳,后谪居铁岭。他与函可两人关系最为亲近,因而说话也无所顾忌。

大和尚听了,只顾呵呵地笑着。

方拱乾替和尚“打抱不平”:“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人都说郝御史机敏诡辩,却偏偏在皇上面前弹劾红人吴三桂,结果被人反咬一口,落得这般田地。你可知道朝廷剿灭西南,全要仰仗吴三桂,你偏偏要去触这个霉头!”

郝浴也是不气不恼。他说道:“我只是看不惯他那飞扬跋扈的样子。此人狡诈多变,首鼠两端。又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早晚有一天会是朝廷的大患。可惜皇上竟然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处处偏袒。”

陈之遴接道:“满人的御人之术可谓深得祖辈真传。你以为皇上傻吗,他纵使知那吴三桂早有反心,依当下时局也只能是深加安抚。否则,岂不是把他手中兵马拱手资敌?别人的事你比谁都门儿清,落到自己头上,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就安心地去你的铁岭的“银冈”思过去吧。那吴三桂一天不反,你案子就一时难平,你呀,现在应天天烧香拜佛,祷告那吴三桂早日反了才是。”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苦涩。

应众人之邀,兆骞以虔敬之心,奉上一首《奉赠函公五十韵》:

半生辽海月,几度朔边秋。已道禅心静,宁增客不愁……”

在一片交口称赞中,兆骞由此联想到自己今后的荒碛岁月,又增添了许多异域之愁。

宴席结束,函可又与方、陈等人聊起了前朝旧事,久久不愿散去。兆骞听函可言谈间,充满对故国的眷恋之情,他又与自己父执一辈诸多名士多有往来,这个和尚果是大有来头。

离去之际,函可对兆骞说道:“山僧现居在海城的金塔寺,若吴学士不嫌茅屋鄙陋,山高路远,可否冒昧有请来金塔一聚?”

兆骞见和尚说的真诚,便欣然允诺。

一晃兆骞等人在盛京已驻留了十数日。陈子长不忍与兆骞分离,恳请父亲言于奉天昂邦章京倭内巴图鲁,要特准兆骞在盛京留住一年。陈之遴与倭内私交不错,但因这是皇上钦定的案子,倭内未敢通融。

朝廷限定的时日迫近,兆骞想起了函可的邀约,将患病的吴兰友托付给钱威帮忙照料,约上子长,一起去往海城金塔寺。

子长雇了辆驴车,两人一路颠簸,行五十余里,抵达时已近黄昏。

金塔寺位于海城西北五里的山洼里,塔建在半山腰上,下临宽阔的海城河谷。塔的下方山坡上原建有寺院。寺因有金塔,所以又称金塔大禅宝林寺。

这是一座辽代砖筑八角十三层密檐式舍利塔,高约十丈,塔身八面各雕有一佛二菩萨造像,上有宝盖飞天。塔刹部分已毁不存,塔檐也破损严重。该塔做工精细,砖雕尤为生动、在几十座辽代砖塔中,属上乘之作。可惜寺庙于明清鼎革之际,为兵火所毁,如今已是“寺毁空浮图”,只有金塔孑然独立。

金塔下有两间半茅屋,周围已用篱笆圈起。“这已哪里是寺庙!”见到茅舍的鄙陋,兆骞惊诧不已。心想,这函可堪称辽沈佛教禅宗开山鼻祖,人人敬仰。盛京周边寺庙林立,哪个不比这里要奢华得多!却为何要到这荒郊野岭、残破不堪的古庙中栖身。抬头见一诗题在塔旁一石之上:

居山不在高,但自远城市。城市非江河,日日波涛起。

难道是有什么“波涛”把函可从盛京的大寺院中给冲到这儿来?兆骞心间疑惑。

但见不远处,有一老僧,年纪已有八旬开外,领着一五六岁的小童在地里锄草。老僧虽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男童时而拔草,时而在田里捉蚂蚱。夕阳下,这一老一少对比鲜明,真是一番别样的景致。

函可已然迎出,将两人请进所居寒舍。寒暄过后,函可拿出了一本图册,页面已泛黄满是褶皱,看起来年代久远。

兆骞展开翻阅,只见其中有画三十余幅,每幅画中人物都与函可颇为相似,人物栩栩如生。画卷一展,主人公从青葱少年到年老体衰的各阶段历历在册。

其中第二十卷,题为:囚困。画中,主人公被两衙役拘捕,送至大牢严刑拷问。翻开再看,愈发触目惊心:孤身放逐、无家乞食、登坛说法……直至求医问药,到最后圆寂。看得兆骞瞠目结舌。这前半生是题咏、读史、游玩、听涛、谈侠、题妓、赌博、豪饮、醉扶……可谓衣食无忧,惬意快活,而后则如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图,直至到后来方是苦中求索,普度众生,最终涅槃。

何人一生经历会如此跌宕曲折?不会是……

函可看出了兆骞心中的疑惑,他笑道:“据世眼观,从前好生快乐,今日好生凄惨!殊不知正眼看来,总是一场春梦!吴学士所见为《意中幻肖图》,此图乃明崇祯二年(1629年),在我十九岁时,托朋友陈三官所绘。图中所现,乃是我当时的臆想,没想到最后一一成为现实,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兆骞惊诧不已:“大师是惠州人,但前日听先生所言,总好似与江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啊,江南好似我的第二故乡。我曾两次旅居那里。崇祯十八年……哦,现在应该说顺治二年(1645年),我为了请藏经,又来到南京……”

函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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