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树林中,辰晔挥出右手,运起周身灵力,凝于掌间,朝着身前刺槐迅猛劈下,槐树颤了三颤,树干上却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痕。如此反复五六次,方闻“咔嚓”一声,高大的槐树轰然倒下。
不远处的蓉树下,盈童理所应当做起了监工,一把摇椅吱吱呀呀的哼着曲,一壶茶冒着腾腾的气。闭目养神间,手中的扇子忽的被夺了去。缓缓睁开一只眼,那人正是清城。
“药都磨好了?”盈童阖上双目,摇着摇椅,敲着二郎腿,悠然自得,“既然扇子在你手上,给我扇风吧。”
“喂,老头儿,你有没有点儿人性,他都受伤了你还让他劈柴。”话间,清城一扇子将摇椅掀翻,盈童灵敏的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吹眉瞪眼道,“老子我是神,怎么会有人性?”
“那总该积点儿神品吧。”
“嘿呦,你现在跟我谈神品 ,知道心疼人,也不知道早晨是谁把他伤成那样。”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哦,不是故意的。”盈童拖长了音调,旋即劈头盖脸的厉声呵斥到,“你要是故意的,只怕那小子已被你一剑送进鬼门关了。”
清城惭愧的羞红双颊,如一颗红枣娇羞的躲在叶子后面。
这一出被辰晔真真切切的听进耳朵里,却不解清城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恍惚思索间,灵力尚未聚于掌心便一掌劈在了槐树上,手肿的生紫,一时忘记左肩的伤便换了左手,本就自己粗略地包扎,臂刚挥起,便感觉到伤口撕裂开,肩头顿时糊糊黏黏。忖度着是否先揉一下肩膀,却闻得盈童真人高喊:“小子,手脚麻利点,东边劈完了还有西边。”
“盈童爷爷,我的好爷爷,神生悠长,处理这些琐事何必急于一时,不如先……”
清城见盈童不吃硬的,便柔柔的撒起娇来,搂着盈童的胳膊,轻罗小扇,却不料话没说完,便遭无情地打断。
“丫头,你知不知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盈童很学究的捋了一把胡子,见清城果真被惊愣在那里,心中暗喜:臭丫头,跟我拌嘴,叫你尝尝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随即乘胜追击道:“你若药没研磨好,劝你早早磨了。若不然待辰晔那小子劈完柴火,让他来做也成。”
“老混球,你就在巫咸吃一辈子药草吧。”
“臭丫头,胆儿肥了你!”
清城甩了扇子扬长而去,留盈童真人在风中凌乱。
辰晔并未听清楚清城嚷嚷的什么,只是凝神贯注的劈砍刺槐。这些刺槐少说也同自己年纪般,岁月驶过留下一圈圈年轮,生在凡荒的日日月月里,沐浴四时之风,颐享日光雨露,却对一生无所适求,任由命运摆弄,卒于自己的灵力之下。
盈童见辰晔着实劈的辛苦,虽身怀灵海之术,看起来只是初修铸灵诀,其中玄奥必然未领悟。终究是爱屋及乌,还是要自己出手点拨一下。
“灵海之术蕴于天地自然之间,顺万物势行之大道,起如暗潮,动若惊涛,方显灵力之威。”盈童玄奥的声音飘渺传来,辰晔转身望去,盈童已然悠闲地坐在摇椅上,方才的话均是以神音传之。既见辰晔能查此音,便眯起双眼,仿佛是安心的享受云山雾绕的神泽。
“灵道阴阳,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化而为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灵为之难,必作于易,海为之大,必作于细,灵兮,神之所倚,神兮,灵之所伏,神灵相生,绝冥之门。”
辰晔依真人的教诲,凝神于心,聚灵于双掌,通灵奇经八脉,顿时感觉全身灵力奔如泉涌,顺畅无阻,无数的灵元博散开,灵海愈发扩大,浪花滔滔,运掌之间,仿佛有巨大无比的鸥鸟盘旋上空,忽的抓起海水,掀起惊涛骇浪,随着一掌击出,巨浪轰然拍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绵延万里。
盈童微微睁眼,这一掌力道浑厚,只欠了些精准,那片槐林哗哗作响,似有垂死挣扎之感,满意地点点头,便不再理会辰晔,兀自歇息下。
辰晔收手,自觉这一掌击出,劲道十足,较之前强悍了万倍,却不解为何眼前的树无一棵倒下,甚至不见一丝斧劈过的痕迹。
迟疑间,槐树叶的波动声愈加嘈杂,势态鼎沸时,便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槐树缓缓倒下,接着犹如骨牌般,两棵,三棵……九、十,槐林终于恢复了平静。
铸灵诀果然霸道,只是这截面为何方向不一,辰晔顺着望去,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一掌竟是螺旋着飞出去,看来这掌法的力道与方向仍需多加揣摩。兴奋之余全然忘记伤痛,拿着余下的槐树作靶子练了起来。
日渐西下,蓉树影子斜在盈童眼上,婆娑树影晃得盈童睁开眼,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定睛望去,着实被惊了一招,除了最初砍倒的槐树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余下的便是整整齐齐列成一排,鬼斧神工般排成神兵神将的队列,又似一只硕大的手一巴掌摁倒那些树。
盈童懒洋洋的走到辰晔面前,正值辰晔一掌飞出,不狂不躁,不偏不倚。
“孺子可教。回去吧,一起尝尝小十四的手艺。”
那清城受了气,一路上残花败柳,不觉间回到百草堂,仍觉不解气,又溜到厨房,趁子毓不在,偷偷掀开了一个锅盖瞅了瞅,竟然在炖混元羹。心想盈童日子过得却是奢华些,这至补良品怎么看都少了点佐料,便端起菜架子上盛满萝椒的簸箕,哗啦啦倒了一半锅里,一股辣气腾地冒出,呛得清城面红耳赤,梨花带雨。即便如此,亦觉不过瘾,便又将剩的一半也全豁进去,方微微解气。随即又捏了一阵风,将烟雾赶走。
这萝椒是神族特产,热辣程度远超凡界的辣椒,绝妙之处在于,遇水即溶,受热发出一阵辣气之后,视之无色,嗅之无味,唯品之方觉奇辣难忍。
清城满意的盖上锅盖,不留一丝破绽。
转身之际,子毓捧着碗筷进到厨房,便忙活着拾掇着饭菜,边问,“馥儿妹妹不是帮四姐研药吗,怎么跑到厨房来啦。”
“哦,药都磨好了,我来看看能否帮上忙。”清城镇定自若的将簸箕放到架子上,又从旁边取了些青菜遮掩过去。
“正巧,我方才见着师傅和辰晔公子已至殿前,便帮我将瓦罐里的菜盛好,端到前堂吧。”
“好嘞。”清城接过碗盘,盛好饭菜,一脸诡笑端到了前堂。
盈童摇着茶杯,睥睨而视,“你竟会帮小十四拾掇饭菜,丝毫不似你往日的作风。可是今日被气昏了头?”
清城冲盈童一阵作笑,忽瞥见辰晔,顿时又敛起脸。见子毓将那一坛混元羹端了上来,便主动接过汤勺,为盈童真人盛了一碗羹,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爷好生将养着身子,若馥儿哪里得罪了爷爷,可千万别跟我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这小嘴越发舔了,也越发不似你的了。”盈童比出两根手指,挡开汤碗,“混元羹是我特意让十四为辰晔准备的,端给他吧。”又对辰晔道,“你小子也算是几经波折,如今灵力虽不比从前,但勤修几日外加调理好气息,不日便小有所成。”
闻得这番说辞,恍如闻得滚滚雷声,清城琢磨难不成盈童老头看出了其中破绽,故意将这混元羹推给辰晔?但看盈童面容,并非洋洋得意之相。正忖度如何是好,辰晔谦逊有礼起身致谢,“多谢真人抬爱,辰晔必勤学不怠。”
“盈童爷爷竟将馥儿亲手盛的羹推了出去,真真辜负了馥儿一片的心意。三公子他年少气盛的,哪需此物,修养三五日也无碍。”清城稍稍用力,又将碗推上前。
“小妮子今儿个还为着辰晔和我怄气,现在变卦倒是快,真是谜一样的女人心。”盈童将碗向前送送,又道,“这碗先放下,你再给我盛一碗羹便是。”
“那可不成,三公子阳气刚盛,不需饮此补品。”又将碗推了回去。
菲亚对这二人莫名其妙的推攘见怪不怪,忽见旁边站立的辰晔面露尴尬,便伸手盛了一碗羹递给辰晔,“我见你们二人鸡毛蒜皮点事都能争执起来,到头来却是为难辰晔公子,你们再这样推辞下去,只怕羹都凉了。”
“是是是,快坐下开饭吧,我这千里迢迢回来,肚子还空荡荡的,来小辰晔,快尝尝我这盈墟殿的特产。”盈童伸手拉辰晔坐下。
清城撇了撇嘴,自己总归是第一次干坏事,难免会伤及无辜。可当见着辰晔端起碗送到嘴边之时,鬼使神差的捏了一缕风打翻了碗。虽说是出于好心,但清城在谋划方面着实技不如人,那羹不偏不倚恰恰洒在辰晔的左肩上。若是普通的粥羹也罢,偏偏是盈童真人引以为傲的混元羹,偏偏是清城掺了一簸箕萝椒的混元羹。
这一缕风怎能逃过盈童真人的法眼,白发老头拍案而起,“小丫头怎么着又不顺你的意了,你可知这混元羹耗了我盈墟殿多少宝贝,你说翻就翻了,刚才还见你毕恭毕敬,变脸比变天还快,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你一天到晚就是被宗镜那浑小子惯坏了。”
“师傅消消气。”子毓扶盈童坐下,又取出手帕为辰晔拭去残羹。
清城堵住耳朵转向一旁,爱答不理,任凭盈童吹着胡子漫天叫嚣。也时时瞥两眼辰晔,却见他面色苍白,肩头微微红染,忽明白那掺了萝椒的羹热辣无比,若洒在了伤口上必也是灼痛无比。今晨吸灵时辰晔尚隐忍不言,以辰晔的性格,哪怕仅有一丝清醒也绝不会折服于皮肉之苦。
“你还好吗?”清城一臂岔开子毓扶过辰晔。
这画风变得让人措手不及,盈童看着散发着爱心光芒的清城,觉着自己大概是老眼昏花了。
“无妨。”辰晔摁住桌子,从紧咬的牙关挤出一缕微笑,摇摇头。
“我带你去换件衣服。”
“不用。”辰晔撇开清城的手。
“起来,跟我走。”清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神奇的冲动,拖着辰晔便出了门。
“臭丫头,你说走就走,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既然如此,饭你休想吃,饿着吧你。”
“那你别噎着。”不见人影,独留回音。
“嘿,这真是胆儿肥了,翅膀硬了。菲亚、子毓,我们吃,甭管他们。”喊着便端起桌子上的羹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却“噗”一口吐出来。
“水,水。”盈童扇着风,大口大口呼着热气。
“师傅这是怎么了。”子毓瞪圆了水溜溜无辜的眼睛。
盈童哪顾得子毓的话,豪饮凉水不停。
菲亚用筷子沾了些汤,点在舌尖品了品,恍然大悟。
“萝椒。这羹里怎么着也有一簸箕,看来是馥儿趁十四妹不在,做了手脚,却不忍伤了辰晔公子。难怪方才馥儿言不由衷,师傅啊,这可都是冲着你来的啊。”
盈童放下水缸,汗流浃背,嘴里虽似着了火,仍豪迈宣战,“清城馥,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