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弟妹，做嫂的心内装着寇先生，只有你两个晓得。唉，做女人难啦，为么 事做女人就不能挑自个喜欢的男人过日子，那日子多有滋有味，跟自个儿喜欢的男人 过一世，死了也值得。特别是像寇先生这样堂堂正正的男人，唉，能看着他做大事, 成大业，做他的女人是福分。我不是说你俞大哥不好，可我总觉得他身上差点么事, 后来认得了寇先生，我才知道他身上就差寇先生那骨头里的东西。男人，就该顶天立 地。”熊秀芳喋喋不休，真来方和石玉叶认真地听着，不插一句话。一晃过去许多年 了，这个女人至今对寇世民念念不忘，真来方反而觉得自己不如这女人的重情重义, 尽管每年清明他都远远地给寇大哥焚香烧纸，默祷他一家人幸福安康，心里却没有像 她这样念念不忘，现在她又提及了寇世民，睹物思人，真来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 下来。
熊秀芳没有看见真来方的表情，她自顾自地说着，自顾自地高兴。突然，她停住 话头，坐起身来，若有所悟地对真来方说，她在县衙里听说朝廷变了，光绪爷驾崩了, 皇太后也驾崩了，现在是宣统爷了，寇大哥应该没有事了，像他这么高明的郎中，是 不是又被皇帝选进宫去了。她叫真来方再到山东去看看，如果寇郎中真的去侍奉皇上 了，那该多好。熊秀芳抬头看着窗外的天，喃喃地说着，那种幸福，那种骄傲的云彩 在她的脸上飞，仿佛是自己的男人成了一代君王的侍臣，不仅光宗耀祖，而且让她这 个与他相依相伴的女人也身价百倍。
真来方支支吾吾地附和着，不敢开口说话，已经哽咽的喉咙，只要一松就会哭出声来。
石玉叶紧紧抓着熊秀芳的手，看着她那喜形于色的神情，心一阵阵地疼。同是女人，她理解得了一个女人对一个好男人的情感。看到她再三地要真来方去看寇世民, 看到真来方伤心地低着头不说话，她长长地叹了一 口气，说寇大哥早就不在人世了, 接着便哭了起来。
真来方听见石玉叶说寇大哥早就死了，突然一惊，吓得连忙抬起头来，看着双手紧紧地捂着脸的石玉叶，不知所措。他又转头看了一眼熊秀芳，见她圆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看着石玉叶，知道大事不妙了，他很清楚熊秀芳对寇世民的情意，也清楚她绝对接受不了寇世民已逝的实事。因此，为了让她仍然高高兴兴地活在梦幻中，他不愿意撕碎她的心。他也很清楚，一旦她得知寇世民的死讯，肯定塌了天。这个时候，真 来方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嘱咐石玉叶守住寇世民死讯的秘密，现在她说漏了嘴，熊秀芳 又如此惊恐万分，该怎么办？该如何向熊秀芳解释？该如何安慰她？真来方紧紧地盯 着熊秀芳那因为痛苦而扭曲了的秀脸，知道大祸临头了。
“来方老弟，玉叶妹子说的是真话?”熊秀芳慢慢转过头来，无限失望又充满期望地轻轻问着真来方。真来方知道再隐瞒下去已经不可能了，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哽咽着劝熊秀芳放下寇大哥，不要再念念不忘，人已经死了，活着的要好好活着，只是不能负了寇大哥的话，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看见真来方点了头，熊秀芳彻底失望了，身子一软，重重倒在床上，真来方和石 玉叶连忙吓得站了起来，唤着双眼呆呆地睁着的熊秀芳。这个时候，真来方才想起来 该责备石玉叶了，他大声呵斥着石玉叶多嘴，说大嫂出了事该如何向俞先生交代，石玉叶吓得连呼带劝地叫熊秀芳想开些，身体要紧。
熊秀芳见真来方在责怪石玉叶，知道他们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吓得不轻，便开 口喃喃地问真来方为么事不早告诉她寇先生已经死了，问真来方寇先生是么时候死的, 好好的一个人走了么样说死就死了，是不是被皇帝老爷抓去杀了头？
真来方见熊秀芳开口说了话，便一五一十地把寇世民遇难的前前后后对熊秀芳说 了，并说自己晓得熊大姐对寇大哥的一片深情，不把寇大哥死的消息告诉她，是怕她 一时接受不了，打算等日子久了，再慢慢来对她说。
听完真来方的话，熊秀芳长长叹了一 口气，感谢真来方对自己的关心，叫他夫妇 俩出去忙他们的事，让她睡一会。真来方答应着，拉起石玉叶一起走出门来，轻轻地 关了门，过了天井，拐进巷道，石玉叶突然一惊，止了步，瞪着恐惧的大眼，看着真 来方说熊大姐是不是想不开，打发他们走了以后再寻短见。真来方听完内人的话，紧 盯着内人那恐惧的眼，大吃一惊，不用多想，凭真来方与熊秀芳接触这么多年来的感 觉，他对石玉叶的话毫不怀疑。吩咐内人去帮着招呼其他客人，连忙掉转头几大步便 跑到小酒作坊门口，扑上前去，一把推开门，见熊秀芳仍然平静地躺着，心放了下来。
熊秀芳微合着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仿佛没有了一丝精神。她听见了真来 方那重重的脚步声，又听见了重重的开门声，知道他怕自己想不开，死在了这里，便 长长叹了一 口气，轻轻地说：“你们别怕，让我最后在这里躺一夜，我不会死，我还要 跟你一起去看看他的一家人，去祭他的坟。”
真来方听完熊秀芳的话，宽宽地松了一口气，附和着说是该去山东一趟了，看看 寇大哥一家人回来没有，如果两位老人还在世，也替寇大哥行行孝道，有可能的话, 把两位老人家接到这里来颐养天年。
熊秀芳苦苦一笑，两行热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沙哑着声音说自己是女人，又 在知章跟前做人，这么远的路，去不容易，也不能明白地对知章说，让他担心，让他 在人前抬不起头，做不起人，只能托来方兄弟再去山东一趟，看看寇先生一家人，如 果他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她死了也瞑目。
真来方点头答应了，说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就再去山东一趟，劝熊大姐好好休 息，等他接来了寇大哥的双亲，行孝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