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荒凉的一切，真来方站不住了，他清楚这次来肯定得不到好消息，寇大哥 一家肯定变数不少，他慢慢坐在了脚下的石阶上，背靠着大门左侧的大石狮，掏出烟 袋，装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 口，又长长地吐了出来，随着这烟一起吐出来的，是—声长长的叹息。
不晓得坐了几久，也不晓得抽了几袋烟，天渐渐黑了下来，街两边的各家店铺相 继关了门，旁边“和记洋行”的大门也重重地合上了，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亮了起来。 真来方不晓得么时候合上了眼，睡去了。突然，一阵夜风掠过，真来方打了一个寒战, 睁开眼，看着街两边鬼火似的几盏在这夜风中似明还灭的灯，慢慢站起身，看了一眼 “和记洋行”那两个大红灯笼，估计这洋行还开得不错，他也不晓得这和国基老板怎么 样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真来方想到了和国基，要想得到寇大哥一家的确切消 息，也只有去找他。
想到这里，真来方转身望了一眼不远处和家大院里那小山上的书楼，见那楼上亮 着灯，估计有人在，因此，慢慢绕过“寇宝泰”废墟的后山墙，走到了和家大院的大 门前，伸手有气无力地拍着门，拍了好一阵门也不见开，他便靠在门上，继续有气无 力地拍。不一会，门开了，真来方随着开了的门倒进了院内。开门的老者吓了一大跳, 连忙问是什么人。真来方见吓着了这个提着马灯的看门老头，强装着笑脸，道了声对 不起，说是来找和先生的。那老者听他说是来找和先生的，连忙关了门，向小山上的 书楼跑去，不一会，和国基与他一起匆匆下了楼，跑到大门口来。
因为一天来粒米未沾，真来方又冻又饿，已经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匆匆走上前 来的和国基就着马灯光看了看真来方的脸，似曾相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连忙蹲 下身，轻轻扶着真来方坐了起来。
听见脚步声，真来方慢慢睁开眼，借着灯光，他看清了和国基那张已经多了不少 皱纹的脸，轻轻叫了一声：“和先生。”听见声音，和国基若有所悟地又仔细打量着真 来方。真来方见他还没有认出自己，淡淡笑了笑说：“我是湖北的真来方，是寇世民大 哥的朋友。”
“噢一”听完真来方的话，和国基恍然大悟，连忙说：“对，对，是湖北的真老 弟。”叫看门的老头子同自己一起扶着真来方站了起来，向家里走去。和国基问真来方 是什么时候到山东来的，真来方说出来上十天了，今天中午才到济南，并且边走边道 歉说实在对不起，又来打搅和先生，因为心急，一天没吃东西，人也没了力气。
和国基没有多问真来方的来意，也不需要问，他也清楚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将 真来方扶进门后，连忙吩咐厨房做了一大碗肉丝、鸡蛋面端到真来方面前，叫他赶 快吃。
真来方睁着饿得发了花的眼，颤抖着手，几大口便吃完了面，不好意思地对和国 基笑了笑，向他道了谢，人也来了精神。
和国基苦苦地笑着，看着面前这个风尘一身的湖北老弟，百感交聚，看着真来方, 他的眼前又浮现着那风流倜傥的寇世民，眼睛又发涩了，为了不在真来方面前失态, 他站起身来，轻轻嘘了一口气，将快流出来的眼泪咽进了肚里。
"和先生，我这次来 "
没等真来方说完话，和国基便举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他知道真来方接下去要说什 么，他也清楚这个话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了的，又累又饿的真来方，这个时候需要 的是休息。十年了，日日看着“寇宝泰”这片废墟，和国基日日心如刀绞，他日日关 注着国事的变迁，更日日关注着寇世民一家人的生死，但是，连年得到的消息，却使 他头发花白了，人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别说什么，真老弟，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有话，我们明天再说。”和国基叫 一个男佣烧热水让真先生洗澡，又吩咐夫人找来一套自己的衣裤给真来方换，叫会理 发手艺的看门老头给真来方刮了胡子，刮了脸。
洗完澡后，真来方一身轻松地倒在床上，翻了两次身子便打着呼噜睡去了。
和国基听到呼噜声，轻轻推门进来，轻轻替真来方掖好被，久久地看着他那疲惫 不堪的脸，伤感不尽地转身出了门，径直上了 “萃书楼”。这一夜，他在书楼上坐了许 久许久，才在夫人的再三催促下，下楼睡了。
第二天天一亮，真来方起了床，走出门来，见看门老人在打扫院子，他连忙接过 扫把，扫着已被秋风吹离了枝头的落叶。
和国基也早早起了床，他从窗户上看见了正在打扫院子的真来方，从心底处涌起 一阵爱意。喃喃地说：难怪寇先生同这个人交往那么深的，不是一样的人，不进一处 门，这湖北老弟也同寇先生一样，是个勤劳朴实的人。人呀，可交之处也在此。
扫完了院子，真来方满头大汗。和国基招呼他洗漱以后，同他一起坐下来吃着 午饭。
吃完午饭后，和国基将洋行里要办的事对留在身边的儿子和志毅交代了，便拉着 真来方的手，一起上了 “萃书楼”。
坐定以后，和国基微笑着问了一些真来方家里的情况，诸如几个儿女，都多大岁 了，内人身体如何，湖北乡风如何，武昌城内是不是兵戈紧张等等。真来方都一一回 答了。只是说到武昌城内的兵事，他笑了笑，摇着头说自己一介农夫，又居在穷乡僻 壤，对外边的事了解得少。但是，经和国基一提，他想起来了，这次出武昌城与十年 前出武昌城不同，这次官兵查得格外紧。听说武昌的官兵查得紧，和国基若有所思地 “嗯” 了一声，不再说话，站起身来，点燃烟斗，一 口接一口地抽着。
看着焦虑不安的和国基，真来方没有多问，自从了解了寇世民的身世以后，真来 方觉得他们办的都是大事，想的都是平常人想不到的事。自己平日接触到的那些乡绅 土佬，不是摆阔，就是吹牛，在几个平头百姓面前耀武扬威。没有一个像寇先生和和 先生这样想的是国家的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