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子玉都是在军营过夜,他把苦脑深深埋在心里,没人能看出他的隐忍。他千万次的在心里求得至君儿的原谅,并让萧小告诉父母做接郡主的准备。
赫连晟夫妇对这桩久盼的婚礼却喜忧参半,幸亏有红鸾在他们身边安慰劝说,又有姬、魏两府为他们操办,方才显出王府的喜气。
这日午后,子玉终于回家了,皇上准了他的婚姻假期,暂领军务的宗霖繁忙中也抽空带人去客栈帮子玉下聘礼,因文燕暂居客栈,一切也都从简了。虽然子玉对外说的是纳妾,但皇家赐婚却是不能怠慢,最终还是比纳妾隆重多了。
望着儿子几天就变得憔悴的脸上生出了稀疏的胡须,似乎一下老了不少,赫连夫人不由心疼的落泪。
赫连晟搂着儿子不住叹气:“你舅父母和魏伯父他们忙了几天,把婚礼的细节都打点好了。有他们操心,你就在家歇两天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这毕竟是皇家赐的婚,不能办的潦草,让人笑话。”
子玉闷声应道:“儿子知道,这段日子因儿子执拗让父母操了不少心,儿子婚后,父母跟前就有人照顾了。文燕虽是仇人之女,却是儿子的恩人,她心地善良仁孝,必会孝顺二老。不过她性子爽直,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二老包涵。念她家人离散无亲无故,希望父母拿她当女儿一样看待,儿子拜托了。”
说完,他跪下给父母磕了个头。
赫连晟忙拉他起来,看了姬氏一眼:“你放心,赫连家一向都是宽厚待人,我与你母亲不会把她当仇人之女,只要你们和谐,我们做长辈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子玉苦笑一下,起身又道:“最近霍家岳父是不是很生我的气,没有说什么吗?”
赫连晟本不想给儿子说这些,见他问只得道:“他从那天太后下旨,就没来过,听说你岳母也病了,这也难怪他们。事到如今你也别顾这些了,这事怨不得你,他们以后会谅解的。”
子玉道:“不行,我换件衣服就去他们府上看望,解释这件事情,婚前若不求得他们原谅,我不会结这个婚的。”
霍长瑜如今是皇上身边的侍读大学士,这个圣元朝开科以来第一位汉人状元,跟着恩师王伯安亦步亦趋的走到今天,也充分显示了他的能力。杰出的蒙汉文才学,让他成为继王伯安后皇上身边最年轻的儒学近臣。新落成的府邸庄重威严,只是因父亲做人低调不屑权势,故家风老成,下人也中规中矩。
子玉来到霍府,门子既去通报,回来却说,老爷夫人叫王爷先回吧,王爷婚期临近别耽搁王爷的喜事。
子玉知道岳父有气,更不敢走,再三央求门上回禀,说小婿有愧,想亲自看望生病的岳母,解释此事。
可门子无奈进去两次后,只得出来对他说道:“我说王爷,您就别再让小的跑腿了,老爷他是不会见你的。这节骨眼上您再说也白搭,还是等几天老爷消点气后,您再来吧。”
子玉茫然的站在门口,心中着急不觉抬腿就闯,被门口的几人拉住了。
正在这时,一乘大轿落在府门,霍长瑜下来,看到门口的子玉便知他是被自己父亲拒绝。走前一步道:“王爷,家父家母近日身体不爽,不想见客,还请王爷回府吧。”
子玉见了长瑜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深深一礼:“烦请舅兄在岳父面前为子玉进言,让我见上一面。”
“呵呵,王爷何必呢,如今你已被皇家赐婚,长君不在,我们霍家与你已无瓜葛,你还是走吧。”
子玉满脸羞惭:“舅兄何出此言,你在朝堂上也知子玉是被迫无奈,如今我恩义两难。可令妹与我盟定三生,已被皇上钦赐王妃,是子玉唯一的妻子,长君虽不在了,我却是霍家永远的女婿,舅兄难道也不谅解我吗?”
霍长瑜迟疑一下道:“毕竟霍家与刘家不共戴天,此事难再挽回。”说罢转身欲进府门。
身后,子玉倏然叹气,凄惶道:“舅兄尚如此,长君定也不会饶恕我,难道子玉真的要放弃恩义责任,一死才可明志吗。”
长瑜脚步一顿,回身走下台阶,对随从们道:“你们先回府,我要与王爷单独说几句话。”
他拉着子玉走离府门,站住,对子玉凝视了一会儿,才道:“这事父母本不想让你知道,我是看你对长君真心,怕你后悔才告诉你,长君并没死。”
子玉楞楞的似乎还没明白,听长瑜又说了一遍,他这才清醒过来,如醉如痴。呆呆听着舅兄述说了长君如何逃走,表妹如何代嫁投江守节,竟是如梦初醒,一阵狂喜。
他忘情的拉住长瑜:“你说的是真?君儿没死,真的还活在世上,嗨,我真傻,”
他仰脸看着上天道:“是天佑我妻,舅兄为何不早说。我若早知长君未死,平冤后定要走遍天涯寻她回来,何苦还要发那毒誓。什么守义三年,什么侍妾,我是要终生只守长君一人,谁也不要的。”
长瑜看着忘乎所以的子玉,见他只顾高兴忘却了身处何境,不禁替他一阵难过。
子玉也从长瑜的神情上渐渐回到现实,悲从中来:“你们为什么瞒我,把我置于此地。君儿活了,我却要负她,为什么?”
他突然喊了一声,然后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声,这笑声凄凉无助令人心惊。他转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长瑜见他神情几近癫狂,哪里放心,也抬腿追了下去。
离霍府不远就是通惠河岸边,如今天已见黑,河面的大小船只点起了灯笼火烛,映着凛凛的水面,随着被船桨摇起的水流,拖曳着长长的暗黄色倒影。
子玉漫无目的的走下河堤,喧闹的声音似乎离他很远,此时他脑子里一片茫然。连日的苦恼、挣扎、支撑,仿佛一下崩塌,一切都是错的,且无可挽回。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眼前是那座曾经熟悉的凉亭,他数次在此祭奠过长君,心痛的感觉恍如昨日,想不到她竟活在人间。
君儿,你在哪里?为何连梦都不给我一个,让我错到如此地步,事已至此,还有何面目见你。胸口一阵揪心的刺痛,他痛苦的扶着亭柱坐下,痛的无法呼吸,黑暗中阵阵绝望的窒息几乎让他失去知觉。
是霍长瑜的呼唤声把他叫醒,才发现自己被抱在这位舅兄的怀里,他挣扎起来,说道:“舅兄怎么在这儿。”
长瑜舒口气:“我是见你有些失态才跟过来,怎样?是哪里不舒服,刚才我被你吓坏了。”
“没什么,是听到长君的消息有些乐极生悲,现在没事了。”
子玉苦笑着。
长瑜明白他的心思:“也怪我没早告诉你,如今这事还来的及,我们一起奏明皇上辞掉婚事。”
子玉猛地拉住长瑜的手,半晌才道:“晚了,只差一步,我对刘文燕承诺了。”
长瑜起身,在亭中来回走了几步,问道:“你真的要娶刘家的女儿?”
“这本不是我所愿,她救过我三次命,恩重如山,对她我确实一直在回避拒绝,就是君儿不在,我也不会娶侧室。”
长瑜又问:“那你不是早就与她有了婚约?”
“不是这样,是子玉不能说出实情,害了另一位恩人,舅兄相信我绝不会做这种无情无义的事。”
“哎!”长瑜深深叹口气:“也许这事不怪你,我也能原谅你,可若是妹妹回来,我不能保证她会接受这一切。”
黑暗中,长瑜见子玉蜷缩着几欲哭泣的样子,显得那样悲伤无助,到此时他才彻底了解了这位当年准妹夫的性格。
他走到子玉跟前,蹲下,用手抚着他的肩头:“我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既不想负长君,又不愿放弃承诺,负了刘小姐对你的大恩。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你又怎能做到不负天下人。”
看子玉这样,他也不忍再说别的,便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出来,连个随从也不带?我让人送你回府。”
“我是急着上门求岳父母原谅的,没想带人来。不早了,舅兄先回吧,我想再静一会儿,这样子回去我怕父母不放心。”
长瑜十分不安道:“可你这样子我怎会放心。”
子玉也叹了口气:“舅兄只管回吧,我没事,若想一死了结,我何苦还这样痛苦。况且也对不起家人,对不起身处困境的刘小姐,更对不起还在世上漂泊的长君。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不管她能不能原谅我,我也要对得起她,舅兄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