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仿佛与夜幕中

　　“丫头说的话挺周全啊。”龙刚强拍拍春燕的脑袋，在对方埋怨的反应中哈哈大笑起来，顿时引来车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异样的目光，坐在最后排的一个络腮胡子带鸭舌帽的中年人竟嫌恶地咳嗽了两声。

　　这个男人，一路上车窗外光线并不算很好，却老是端个半专业的摄像机对着外面一阵猛拍，待忍受不了他们的嬉闹时，竟掉转镜头对准二人定格老半天，搞得当事人挺不好意思的，也就停止细声讨论将目光也投向窗外。

　　窗外昏黑的月光下，灌木丛上端总点缀着一些零星的未散尽的碎雪花，路过东兴堤站时，龙似乎觉察到先前来时那座冒着烟的石头房里透出些微弱的火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草木兽皮烧焦的气味，淡淡的，脑海里仿佛又冒出一个大坑，下面站着男男女女好些人，似乎注定了被活埋的命运，个个面露绝望的程色。而他们的头顶四周则站着些端着刺刀或铁铲的外国士兵，正一铲一铲地将泥土泼溅在头上，身上，有几个不甘心的男人想要往土坑外爬，结果被刺刀捅在脑门上，脖子上，或者任何有血流出来足以致命的部位......

　　这种心安理得的屠杀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为“集体无意识”，简单来说，如果坏事是很多人为着一种荒谬的信仰而实施的，那么这些做坏事的人的脑子里就都会觉得他们做的并不是坏事，因为是大伙一起做的，罚不责众，责任也就相对轻缓些......

　　不过，怎么又联想到这种东西，居然从唐朝个人的悲剧联想到抗战民族的悲情小说，等春燕丫头摇晃我的肩膀时，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终点站北三环线路上。春燕的红车还停在那里呢，看看时间才不过傍晚7点，不如先回西二环线的单位一趟，顺路吃点涮羊肉或烧烤什么的，驱逐驱逐身上积蓄的寒意。

　　说是单位，其实就是西二环线内一处相对僻静的独门小院，他们给它取了个跟世界末日有关的名字，叫做“神所”。小院里有九间房，有独立的上下水和淋浴间，甚至有很大的地下空间，既干净又冬暖夏凉的。

　　总之外表看来虽然破旧，但绝对适合加班和暂住时利用。

　　更重要的是，机构为Ether一组配备了好几件相当先进上手的便携式分析仪器，例如头像复原仪器、不明物质成分分析箱、图片完全分析软件，甚至还有防身用的气体炸弹等等。

　　是的，这三个人是M机构的组成部分之一，统称为Ether一组，1号是龙刚强，2号是司马辽阔，4号是程春燕。奇怪的是，这个小组里从来没听说过有3号，大家也从未听成思明提起过3号是谁，究竟有没有这个人之类，或许他归属于Ether一组之外的别的组？

　　我为什么是4号呢，连春燕丫头也时不时地这么抱怨过。

　　Ether，中文意思是浩淼，或宙穹，也有音译为以太的，总之成员互相之间很少直接称呼代号，所以它到底是个什么含义，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夜幕中。

　　青色的湖水在夜幕中被漂染成墨黑色，岸边栏杆的位置点缀着两个男子高挑的身影，靠左的男人约莫二十六七的年龄，高鼻梁，眼神迷 离，因善解人意而翘起的嘴角充满着迷人的风情，留着新潮的血清色贵族半长卷发淡银灰色的风衣敞开着，露出性 感胸膛的边缘。

　　而身旁扶栏站立的男人虽也接近而立之年，风度翩翩，谈吐举止却显得不及对方成熟稳重，那双游移的眼眶里竟然流露出几分少有的怅然情愫。

　　“你是我所见过的同行人当中最谦虚又最善解人意的一个。”而立的男子感叹道，似乎在夸赞他的朋友，“你的嗓音也是好得我从不曾听到过的。尤其是你见到我手上脖子上老挂着各式各样的护身符什么的，总会劝导我说：什么都不信，和什么都信，对人都是有害无益的，这就是所谓的在不信仰中践踏他人，在信仰中迷失自我。我以为你说得对，结果都照你的话去做，把它们从身上摘掉了。”

　　“过奖了，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目标，是好不容易才重逢的‘战友’，是兄弟，互相帮助才能进步嘛！‘老师’也时常教导我们说：你须懂得珍惜战友，因为唯有他们才是能跟你一起坚持到终末的‘伙伴’，是拯救世界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今天很高兴能够与你相识，兄弟，真心欢迎你的加入！”

　　说话间，年轻的男人伸出双臂，主动与他的战友诚挚地拥抱在一起。

　　话说顺道吃完夜宵归来的龙刚强与程春燕，碰巧在“神所”门口遇到Ether2号司马辽阔，三个人刚结伴走进小院，龙便开始抱怨司马不务正业，没有跟他和春燕去玫园南口调查失踪案之类，对方却申辩说，自己本来也要同去，结果成思明临时给安排了一项新任务，就顾不上处理这边的失踪案了。再说有你龙刚强和春燕丫头两员大将出马，少我一个司马又有何妨呢？

　　原来，司马辽阔接受成思明的调遣，以政府小公务员的身份介入了一起与新兴宗教有关的案子，刚才在湖畔与该宗教骨干成员交谈的那位而立的男子，正是故作迷惘状的司马！

　　“机构担心这个被称作‘圣教会’的新兴宗教在暗中从事危害社会的活动，于是派我前往其内部卧底侦查，倘若果真如此的话，就等到时机成熟时给它来个里应外合。”眉飞色舞之间，司马辽阔那张成熟帅气的脸庞流淌出只身潜入虎穴的英雄气概，“据机构已经搜集到的情报和我一天下来的观察，这的确是个组织极其森严，教规极为缜密的可疑教派。与其他宗教崇尚有形的精神力量不同，圣教会强调个体的修炼，成员间的相亲相爱，从而共同获得身心的‘进化’，最大限度地实现自我的完善！另外，圣教会的领袖被成员们亲切地称呼为‘老师’，老师之下又设置了若干组长，每个组长手头又掌握着多名联络员，专门负责与新入成员的沟通及教化。对了，你们知道我的联络员是谁吗？”

　　“是谁？”龙刚强和程春燕异口同声道。

　　“当红小生毕佳佳！”司马辽阔兴奋不已地向他的伙伴们宣布。

　　“毕佳佳？”龙刚强闻讯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一出神眼前就会出现那个大坑的场面，“他出演的爱国主义大戏《战火血场》现在不正在各大影院热播吗？虽然还没完整地看过这部悲壮的影片，但预告片和影评还是上网浏了两眼的。虽然演技比较青涩，但角色本身十分讨巧，不是来不及撤离的国民政府军的年轻医官吗？本来有机会逃脱升天的，结果为了协助国际红十字会掩护难民不被无辜屠戮，最后被残暴的敌军抓获后虐杀牺牲了。”

    第五章 艺术与密码

　　“龙龙说得没错。毕佳佳凭借这部戏可赚足了人气，在影迷心目中的形象也获得大幅度提升，之前不是说他是靠拍摄限制级影视剧起家的男明星吗，自从成功饰演爱国医官之后，对他的评价竟逐渐以正面居多了，甚至还有报道称这部影片是毕佳佳从艺术派向演技派转型的关键作品呢。”春燕说完哼了一声，不知是心中另有所思还是觉得在演艺界混的人，其声誉高低变化并无严格章法可循。

　　“可是谁能相信毕佳佳居然是圣教会的人，而且还是负责与我交流心得体会的联络员，”司马喝了一口水，顿了顿，“不过组织不需要缴纳任何会费，这就排除了其建立是为了敛财的目的。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圣教会似乎只吸纳男性会员，就拿今天晚上举行的偌大的集会来说，我连女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可见‘准男不准女’是条不成文的惯例。虽说西方教会多秉承男性中心主义的传统，但却并不自古以来就无视女性，否则也不会出现为数众多的著名修女院及圣母院，我国的佛道两家也有不少女性肉身成佛成道成仙的说法，由此可见圣教会并不与目前流行的宗教派别相近相承。据成思明提供的资料来看，圣教会也没有向纳粹或黑恶势力演化的倾向，其官方正式注册的名称是‘神威诸世心理咨询公司’，机构也曾对该公司展开过秘密调查，发现它从上到下各级办事人员身份行为均无明显异常，公司董事长以前是某高校心理学教授，一年前从学校辞职后组建了这个公司，也算是循规蹈矩，诚信经营，并无作奸犯科的情状。而圣教会只是公司下面的常设部门之一，对外宣称的办会宗旨是‘消除慢性心理障害，营造和谐精神家园’，一则于法于理都没有相悖之处，再则国外媒体近来也将目光投向这个民间性质的心理疗救组织，这就给政府采取下一步措施制造了麻烦。所以机构的意思是，通过一段时间的潜伏，等真的掌握了圣教会违法犯罪的确凿证据后再做理论。”

　　什么圣教会，我看倒不如叫做同志会！

　　龙刚强心里忍不住窃笑起来，抬头望望向来假正经，颇有点“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趋势的司马辽阔，又瞅了瞅刚郑重其事地把魔玉放进不明物质成分分析箱的春燕，顺手翻了翻桌案上这丫头刚刚整理完毕的玫园南口失踪案案卷资料，不禁念出声来：“白牡丹，女，33岁，1977年7月27日生，汉族，本科文化，自由撰稿人，主要作品《漫不经心》，《银色佳人》，原来这女的是个作家，没看出来，还以为是赋闲在家之人呢......白明亮，男，32岁，1978年11月30日生，蓝氏制药厂技术总监，生物学工程师，我就说，没有机构合作伙伴的背景，成思明才不会这么轻易地让我们插手这桩人口失踪的案子呢。”

　　“这应该就是781130的出处了。”程春燕忙着收集箱子终端输出的分析数据，冷不防从旁冒出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781130？”龙跟司马追问。

     密码。

　　“白牡丹地玻璃楼门的密码，我记下来了，恰恰是781130，也就是你刚才念到的，白明亮生日的后六位数字。我注意到，这种大门的设计不仅安全性方面更高，还更为重视人性化，每家每户都可以根据习惯选择设置自己独自的密码，同时配合着房卡的使用，等于是给这道门上了双重保险。当然，这并非问题的关键所在。我只是偶尔在想，在白牡丹心里，白明亮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占据了怎样的位置，就连开门密码也用的是对方的生日。相比之下，龙龙，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对于这个女人来说，虽然同样是失踪，但丈夫的安危跟弟弟比起来就显得无足重轻得多，就连她提供给我们的这块魔玉，也是白明亮把玩过的东西。”春燕作答之际，分析箱连接着的打印机发出有节奏工作的嘟嘟声。

　　与托着下巴只回了一句“看来姐弟感情很深啊”便陷入沉思的司马辽阔有所不同，龙刚强则就像伏案翻阅手头的文件，希望能够从中找出解答程春燕疑问的线索：“卓越，男，35岁，1975年1月26日生，蓝氏制药厂技术总监，材料学工程师，留日海归。我说，原来这姐夫跟小舅子在同一家企业里上班啊，说不定卓越跟白牡丹就是通过白明亮的关系才认识的！不过，竟然又是一个蓝氏制药的人，他俩的失踪会不会跟技术总监这层身份有关？”

　　“应该只是巧合吧！”司马辽阔提出了异议，“如果他们的失踪牵涉到蓝氏制药组织内部的秘密，又或者跟机构扯上了丝毫关系，你们觉得成思明会轻易将如此重大的案子交给我们一组吗？哦，对了，那个人还让我带回消息说，2008年发生的K城空 难事件内幕属机构绝密，不便向你们公开，让你们在调查失踪案时迳行跳过蓝氏制药与飞机失事这两个环节，从其他方向着手。考虑到我正在介入圣教会的案子，所以失踪案就由你俩全权承担啦。”

　　“还是你负责的案子比较有意思，能时不时地跟明星打交道。”程春燕嘟了嘟嘴，开始将打印完毕的分析结果捧在手上，逐项比对魔玉成分及结论报告中重要的项目。

　　“你就单枪匹马地混吧，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千万留神些，别被这个新兴宗教给洗脑‘进化’掉了。”龙刚强胡子拉碴地坏笑着，打趣起同生共死好多次的亲密搭档。

　　“别搞分裂行不行？我其实也是十分愿意在你们讨论案情时贡献智慧的。”司马佯装不满，见龙因为信息过剩而逐渐漫不经心起来，便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失踪案卷宗往后浏览，“原来这个白牡丹跟白明亮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啊......其父系药品监查部门副局级领导，无特殊工作经历；白牡丹的母亲，普通家庭妇女，于1977年12月在城北区失踪。半年后其父再娶，也就是白明亮的母亲，夫妻俩于2008年卒于飞机失事。看上去都是些很平淡无奇的资料，估计不会对事件的解决有太多的帮助，我建议不妨还是从当事人和案发地点周边着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