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那日,蓝若雪的确找过沈砚。在此之前,沈砚和冷思月私下相认又从冷思月那里知道了替嫁的前因后果。
同冷思月一样,沈砚听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觉得这位苏夫人不像歹人,所以才答应帮忙。
所以蓝若雪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是又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
他主动问道:“苏夫人来找沈某,可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蓝若雪面容恬淡,说道:“什么都不用做了。只需记住什么都不能说。”
说完之后,她还特地强调:“记住了,不管之后发生何事,什么都不能说。”
沈砚断然没想到,她说的“不管发生何事”竟是这样的事。而且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蓝若雪摆了一道。
一开始她让他帮忙就是帮她逼死一个人,人命关天,当时并未询问要逼死谁就直接拒绝了,没想到她竟是要逼死自己。
平白无故被算计得背上一条人命,沈砚心绪很复杂,虽然蓝若雪是自杀的,是她亲手设计逼死了自己,但的的确确是他沈砚给她制造了自杀的理由。
沈砚心中是有气的,但人都死了,她宁死也要守住秘密,沈砚也只好成全她,什么都不说。
苏寻烧完了手中的一沓纸钱也不见沈砚答话,只见他上了一炷香,烧了一些纸钱就准备离开。
苏寻起身挡住沈砚的去路,“若雪离开苏家是为了去找你吧。她明明是去找你的,为什么会跳河?你跟她说了什么?”
他几夜未眠,眼里布满了血丝,此刻含着怒意,既有些骇人又让人心疼。
苏煜担心沈砚说些不该说的话,忙上前打圆场,说道:“舍弟痛失爱妻,深受打击,招待不周处,望沈将军见谅。苏某送送你吧。”
沈砚知道苏煜是在下逐客令,他本来也是打算什么都不说的,但苏寻不依。沈砚移步绕过苏寻,苏寻便移步挡在他身前。
“她最后见的人是你,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苏寻一副他不说就不让走的架势,沈砚到底是无可奈何,说道:“与其问我跟她说了些什么,不如问问你自己跟她说了些什么。”
“什么意思?”苏寻的声音有些发颤。
“沈将军。”苏煜想让沈砚少说话,但苏寻执意要听。
“让他说!”
“苏大人心里清楚,真的还要沈某明说吗?”
“说!”
“喜鹊是阿雪的贴身丫鬟,如果阿雪是奔着我而来的话她一定会带上喜鹊。她没有带上喜鹊,只跟她道了别然后一个人离开,说明在见我之前阿雪就已经做了决定了。而在那之前,她是跟你在一起的,你们吵了一架,为什么吵架?吵了些什么?只有苏大人自己知道。”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因为我才跳河的?”苏寻的声音颤得厉害。
“是与不是,苏大人自己琢磨吧。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爱她,至少不是无条件地爱她。”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至少你让她觉得不是。”
苏寻听着混混沌沌云里雾里的,因为他不够爱她,所以她才出走的吗?
“她明明不在乎我,怎么可能……”
“当局者迷,只有你认为她不在乎你。”
这话苏煜也是认同的,的确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谁都能看出来蓝若雪在乎他,只有苏寻自己作茧自缚。但如今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他也不想苏寻把“蓝若雪”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
“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楚全貌,弟妹心里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活着的人就莫要再纠结了。沈将军,我送你吧。”
苏煜再次下了逐客令,他不知道蓝若雪怎么跟沈砚怎么说的,总归他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马脚。
沈砚也没有多留的意思,留下一句“你爱上的或许只是你以为的滁州蓝若雪,而不是你娶进家门的苏夫人。”
因为这句话苏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苏寻沉浸在难以接受的现实里,并没有留意到话中的深意。
苏寻走到棺椁前,弯下腰伸手抚摸“蓝若雪”脸颊、眉眼,再描摹着她的双唇。
从前为他暖床暖身子的人,如今浑身冰凉;从前会对他含着笑意的眼眸如今紧紧地闭着;从前白里透红的脸颊、粉嫩盈润的双唇,如今一片苍白,从前……
从前那些点点滴滴此刻尽在脑海中浮现。
比如,他们第一次床笫间的冲动莽撞,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时下却恍惚觉得就在昨日,连当时的感觉都清晰无比。
比如,她为了劝他喝药,煞费苦心,不惜烫伤了手指。
比如,她为了让他重拾希望,不厌其烦,苦口婆心。
比如,他将死之时,她不分昼夜守在床边。
比如,离别前,她明明最是喜欢睡懒觉却早早起床送他。
比如,久别重逢,她对他满眼的关切。
她对他的好,一桩桩一件件,是他自卑怯懦,不敢直言质问,又心里膈应,一步一步把人越推越远。
就连她出事前一晚,她还等着他吃晚饭,甚至在此前的十来天都在等他吃晚饭,可是他……他都做了什么?
他早出晚归避着她。
想当初,她也曾早出晚归故意冷着他,那种备受折磨的滋味他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怎么就把她置于那样的境地了呢?
好不容易同席,他怎么就不知道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非要提那些令人恼火的事情呢?
想到这些,苏寻泣不成声。苏煜看在眼里,别提多难受。更难受的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轻声叹息,蓝若雪的苦心被这么一闹算是白费了一大半了。
苏寻悲不自胜,悔不自已,靠着棺木滑座到地上,后背靠着棺材,双手自然垂着,双眼无神,落寞颓然。
苏煜终是于心不忍,上前劝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弟妹不希望你因此颓丧。”
苏寻闭上双眼,在棺木上磨蹭了两下,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侧脸贴着棺木,就像曾经贴着“蓝若雪”身上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