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一年过完春节,杏红坐上北去的列车,回到了学校。
一天下午,刚吃过晚饭,鲫壳鱼就来到库铭宿舍。鲫壳鱼开口便问:“你女朋友读书去了吗?”
“什么女朋友,别乱讲,你跟我开玩笑,我无所谓,可人家还是个学生。”
“嚯嚯!别装蒜。”
“真不是,只是一般朋友,初中同班同学。我中考那年,她没考起,后来复读了一年,考起铁路中专。前几天,我到村里做客,她也在。那天晚上,我酒喝多了,我居然把手搭在她的大腿上。那天晚上,我酒吃醉,我整个人摔倒在朋友家大门口。她急切地把我的头抱起,带着哭腔,关切地问我摔痛了没有。这一个场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库铭说着,鲫壳鱼淫邪地看着库铭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现在‘君子’越来越多,‘淑女’越来越少,狼多肉少啊。”鲫壳鱼说完,又接着说:“想当初……”
“想当初你女朋友雪兰离你而去,”库铭接过鲫壳鱼的话说。
鲫壳鱼颤抖着手指,从上衣口袋,摸索出一只烟来,没有再往下说。他瞅了库铭一眼,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把烟雾慢慢地吐出。烟雾在他的脸庞缭绕开来。紧接着鲫壳鱼怪异地狂笑,其间还夹杂着:“女人啊……女人,哦豁!”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不回呀头,往前走……”
库铭学着鲫壳鱼的语气唱起这句歌词,鲫壳鱼白了库铭一眼,哀叹一声,走了。
鲫壳鱼飘飘摇摇,晃晃荡荡,像风摆柳一样离开库铭的宿舍。刚走出库铭的宿舍,鲫壳鱼就边走边撒尿,他把尿一直撒到他宿舍门口。库铭和鲫壳鱼的宿舍不远,两人都是住在单层的平房里。
“鲫壳鱼,你就是牛马牲口。”
“哈哈!……哦豁!”
库铭大声咒骂鲫壳鱼,鲫壳鱼近似癫狂大笑。挨近宿舍时,鲫壳鱼飞起一脚,把宿舍门踢开。没过几分钟,鲫壳鱼提着一瓶酒来,要和库铭吃酒。
库铭说:“没有下酒菜,我不想喝。”
鲫壳鱼气冲冲地,没有多讲一句话,他把瓶盖拧开,倒一杯酒砸在库铭面前。这阵势,库铭不敢不喝。他只好陪着小口小口喝,鲫壳鱼三下两下就喝完一大杯。在鲫壳鱼给库铭倒第二杯酒的时候,鲫壳鱼伸开手臂,在库铭肩膀上拍了一掌。
“你女人雪兰是哪里的?”
库铭故意要提点让鲫壳鱼伤心的话题,鲫壳鱼出门就撒尿,这让库铭很是恼火。鲫壳鱼没有回答库铭,他掏出一支烟,勉强挤出一个忧郁的笑容。
“在老家镇上的歌厅里认识的,好了一年多。”
这下该轮到库铭心情忧郁了,库铭不但心情忧郁,他还感到心里郁闷和难受。
库铭郁闷的是鲫壳鱼跟他讲这样的知心话。库铭难受的是鲫壳鱼在知情的情况下,依然执着地要找一个歌厅小姐做媳妇,然而这样的女人还要弃鲫壳鱼而去。难道,铁路养路工就这么不受人待见的吗。
鲫壳鱼走后,库铭拿出信笺,从书本里找出杏红留给他的邮寄地址。如实写道:“杏红你好!自从上次分别,到现在也有些时日了,你让我给你写信,说实话,我不敢给你写信。我是一个养路工,说白了,就是一个干苦力的人。是我孔雀——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给你写这封信,请你谅解。现在有很多人说你是我女朋友。我何德何能,不敢妄想。你人长得漂亮,又有个即将到来的好工作,毕业分了工,一定会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作为我,只能对你默默地祈祷,祝你早日毕业,找到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天地。”
过了几天,库铭便收到杏红从远方寄过来的信。
信笺很用心地被折叠成一个心字。另外还附带来一张杏红的照片。照片上的杏红目光迷离,若有所思。杏红是仰躺在一个枣红色的泥塑醉汉怀里照的。泥塑醉汉是雕塑在一酒店门口的台阶上。醉汉贪婪地看着手中的酒瓶,酒瓶摆成酒欲滴而止的角度。醉汉各部位的表情布满了笑容,显然是喝酒喝到了位。库铭小心地拆开信笺,坐到床上看起信来。
“库铭!你好!
请你不要让我寻找什么归宿。认识你是一首清淡的诗。生活中有你,我的诗才会精彩;遇上你,是我的缘,在我的词章里,纵然有再美妙的音符,没有你的歌唱,它就不能成其为一首动听的歌。你可知道,当我收到你的信时,我哭了。你说你苦、脏、累,我从来就没想过,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再说,鄙视劳动就是鄙视我们自己。你让我寻找一个完美的归宿,那么,你能告诉我这个完美的归宿在哪?我今天要说,如果我是船,你就是让我停泊的那一个海湾,没有你,我的生命之船将无法靠岸。”
看完信,库铭把信收好,他做了长时间的沉默。库铭的心情不由纷乱起来。“杏红写的是真的吗?那信是抄来的吧,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以前只是同班同学,没有过多的交往。难道,她早就暗恋我了,不可能、不可能,现实啊……多么残酷的现实!自古门当户对,老古人总结了几千年的智慧。七仙女下嫁董永不是没有的事,为什么她能成为千古绝唱,就是因为这种挚真挚纯的爱情少得可怜。”
库铭怀揣着纷乱繁杂的思绪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里,他的眼角处落下两滴热泪。
没过几天,库铭又收到杏红的一封信。
库铭没有显得特别的兴奋和激动。他的心里似乎堵着块石头,大有一种挥之不去,吞之不能的感觉,一种对婚姻的恐慌萦绕在他的心头。库明忠打来电话,告诉库铭王翠梅又跟他吵架。吵架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两人在争论一部电视剧里,男主角叫什么名字。听着父亲愤愤地诉说,库铭无言以答。挂了父亲的电话,库铭感到自己孤助无援。
很久,库铭才回过神来,他重新拿起杏红寄来的信,心不在焉地看。
“铭!上次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我打过电话到你家,你没在。家人说你出差去了。我到学校已有一个月了,这里一切安好。只是随着日月的穿梭,对你的思念也随之加深。我没在你身边,你又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寂寞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很希望你能早日给我你的信息。
然而,最让我当心的,也是最让我害怕的,怕你又陷入到自卑、压抑、悲观的痛苦之中。假如你真是这样的话,我会伤心的。做为你的朋友,连这种小事——帮你从痛苦的深渊中走出来,都做不到,我真没用。
如果说你现在的自卑感是由你父母造成的,是他们的错。那你现在是自食其力的人了,如果你还踩在自卑的泥潭中而不能自拔的话,我认为就是你的错了。试一试吧!给自己一次机会。佛经上说,以前的种种,是现在的你;现在的种种,又是未来的你,也就是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还有,你不要一天就当心这样,那样的,我跑不了,自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暗下决心,这辈子跟定了你。如果你不相信的话,那么是你看不起我……”
信很长,洋洋洒洒几千字。库铭一气看完信。库铭的心如捋虎尾,如履薄冰,他的心咚咚地跳着,想不到杏红如此痴情重义,而自己又怎能忍心亵渎它,辜负了杏红的一片痴情厚义。为此,库铭回了杏红一封信,表明了自己对杏红的爱慕。
自从库铭向杏红表白了心仪后,他在内心深处认定了杏红就是自己的女朋友。为此,库铭天天畅想在美好的未来,想着杏红的美、想着与杏红出双入对,想着在月朗风清的晚上,与杏红相拥而卧,想着在繁华的商场中与杏红狂热购物。总之,库铭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似乎都能从中找到杏红的身影。
“砰……砰……”库铭的宿舍门骤然响起来。
“小苦,走!唱歌去,”尖嘴钳、鲫壳鱼大声叫嚷着。
“不去了,你们去,”库铭回过话后,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去歌厅了,也是在这个时候,库铭才感到去歌厅是一种既无聊又让人羞耻的活动。“为了杏红,我不去,”库铭在内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
“砰……砰……”库铭的宿舍门再次响起来。
“你先把门开开,让我们进来玩一下。”门外传来鲫壳鱼的声音。
库铭才打开宿舍门,鲫壳鱼、尖嘴钳就闯进库铭的宿舍,拽住库铭就往外拉。直到歌厅门口,鲫壳鱼才放了库铭,在踏进歌厅门口的时候,库铭借机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