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平辽王府头一天就挂红披彩,一片喜庆。在京的几家远亲世交自赫连家发达就已上门俯就,如今见王府唯一的男丁封王赐婚,又是太后赐的郡主,哪个不称颂。对于朝廷的那些个明争暗斗他们并不关切,只要在势,他们就有靠山指望。
子玉对这些人的趋炎附势很是反感,却也不敢怠慢了,前来贺喜的还就是他们居多。
朝中来的那些个官员并不多,刘卞一伙的怕沾上干系,不敢来,与刘卞对立的又对此婚事反感,也不来。就是那些个平日与子玉相熟的官员接到请帖,大多是恭敬回帖祝贺,派人送上贺礼作罢,当然那些个冠冕堂皇理由还是有的。
至于子玉那些同生共死的弟兄,对他接纳仇人的女儿颇有反感,特别是原赫连军的将领们,碍于情分不得不跟宗霖一起过来,又恰好碰上刘卞下马进府,竟闹了个不欢而散。只有大顺黄敬杰留了下来,宗霖只好与他两人进了王府。
赫连晟夫妇,姬明礼夫妇,还有燕侯夫人魏红鸾,知道这次婚礼特殊,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殷勤待客之至生怕失礼。
只是子玉已认定这是纳妾,不是娶妻,一律戏班乐队不请。他们也拗不过,只要求他顺顺利利的把郡主迎进门就行,千万别失了父母的脸面。
这些子玉倒是答应了,一早穿红挂彩,脸上也带着笑,倒也满像个新郎的样子。
从早上到午后,一家人忙的团团转,子玉本就抑郁愁闷,又是硬着头皮应酬,早累的心烦,出来进去的抱怨,赫连忠跟在他身后不住劝慰。
赫连夫人道:“小祖宗,知道你心烦,就这一天,撑着,晚上入不入洞房在你,可你得给我撑到晚上,昨天你可是答应了娘的。”
“我怎么知道自己结婚会这么麻烦。”
子玉这句话把红鸾逗乐了:“你没结过还没见过啊,哪有像你这样的,脸拉的老长只顾着抱怨。告诉你,我可是为你忙了几天了,你若搞砸了,这辈子甭想让我理你。”
红鸾把话给子玉说的很清楚,可还是没起作用,当宗霖进门不久,就被她急切的拉到一边:“你见到少瑾没?”
宗霖摇头:“我从进门就没见到他。”
红鸾一惊:“糟了,他一准又躲起来了,你们那些弟兄们没来吗?”
红鸾见宗霖摇头,生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平日少瑾对他们那么好,谁不说他重义气够朋友。就为他娶了刘家的女儿,搁这儿置气拆台,还算是换命的哥们吗?”
宗霖道:“好了,你也别埋怨了,现在先把少瑾兄弟找回来再说。”说完转身要走。
红鸾一把拉住:“你回来,知道上哪儿去找么,我派仆人在府里找了两圈了。你就别管了,今天你们同僚来的不多,你们三人先进去照应着,免得冷了场,我再多派人去寻寻。”
宗霖进了偏厅,这里来的都是有官职的官员,有几位并不相熟,便知他们是朝中哪派都不靠的人,对朝廷正宠的赫连一家还是觉得亲近些好。熟人中,只有茹修平、赫英、查尔钦,还有坐在对面的刘文山。平日这位同榜的探花并不与他们常来往,今日大概是因刘文燕也算是他远房的一位表妹吧,便以娘家人的身份自居,不过让修平几句连讽带刺的话给堵得不敢再提了。
宗霖猜到一向嫉恶如仇的修平之所以来,一是夫人金兰被子玉救过,二是他大婚时子玉曾对他鼎力相助,这种情义是不能被个人好恶冲淡的。
时间过去不久,又来了翰林院的许多同僚,查尔钦奇怪道:“韩兄,黄兄,你们不是今日有公务,不得分身吗?”
韩正有些尴尬道:“噢,我们是想找霍大人讨教点公务上的疑难,听说大人要来王府贺喜,就不便打扰了。所以我们赶来王府,小王爷是保家为国的栋梁,今日大喜,来贺喜是应该的。”
宗霖听恩师要来,心里很高兴,他知道这对子玉是不小的安慰。就在又来了一拨子玉和少郡的同僚下属后,少郡也进了门。
宗霖等人迎到院里,见少郡在赫连晟夫妇的引导下,被众人簇拥着进来,忙上前见过。
赫连晟吩咐身旁的小厮:“去叫少爷过来。”
小厮为难的看看红鸾,红鸾忙道:“兄弟他陪酒喝得有点多,我,我让他洗把脸去了,一会儿,一会儿就来,就来。”
赫连晟了解儿子的心,见她说话支吾就猜到八九,生气道:“说了半天,这个孽子还是如此,找过没有?”
赫连忠回道:“在府里都找遍了,已经让人出去寻了。”
武敬王夫妇急的唉声叹气,偏偏此时姬明礼从大门进来,对赫连晟悄声道:“门外的迎亲仪仗都排好了,吉时也到了,听说外甥不见了,这如何是好?”
姬婉贞气的也不顾外人在场,骂道:“这个畜生,媳妇是你要的,你一走了之要我们咋办。”
少郡上前劝道:“大家先莫慌,这少瑾一向重诺,不会一走了之的,还是先找找看,兴许是想躲会儿清静。这迎亲的事,我看就由孟将军代劳,你与少瑾是结义兄弟,代迎弟妇也有先例,免得误了吉时。”
赫连晟恍然道:“你看我都糊涂了,不能误了时辰,就请贤侄为小儿代劳吧。”
说完就要施礼,宗霖一把拉住:“义父不可这样,我与少瑾是生死兄弟理应代劳。只是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寻回少瑾,这花轿一到就须拜堂,千万不要再出乱子。”
谁都知道,这迎娶还可代劳,若拜堂,别人却替不得。
赫连晟无奈派人再去寻找,回身对少郡道:“是老夫教子无方让大人见笑,请大人厅里入座,怠慢之处还请大人原谅。”
少郡笑道:“老王爷不必在意,本官也是少瑾的老师,对他有所了解。如今府里宾客众多,万不可怠慢了他们,您与太妃还是回厅里照应,不用拿本官见外,若您放心,就由我来处理此事吧。”
少郡和兰湮进了后堂,问跟进来的红鸾和忠叔道:“你们是几时发现他不见的?”
红鸾道:“就是那刘贼来认亲的时候,大伙只顾送刘贼走,回来就不见了少瑾。”
少郡暗笑,她一口一个刘贼,能让少瑾舒服吗,这不成了认贼作父?不走才怪。便问道:“不是前几天送聘回礼挺正常的吗,怎么又出了这事?”
“大人您还不知道,他前几天从霍家表哥处知道了霍家小姐并没死,回来就病了,不是躺着,就是躲在一边喝闷酒。早上见他还正常些,可刘贼一来就不见了。”
少郡的猜想被证实,此事最终还是被他知道了,这种纠结能不让他失态吗,若是这样还真是件麻烦事。
她想了想,说道:“既是在府里寻不到,就有可能出府去了,我倒想起一个地方,”
她看看身旁的兰湮,见她会意点头。便对红鸾道:“你多找点人,让我的管家带他们去,忠叔也应知道此处。若那里没有,就在附近找找,让他们多卖点力,一定不要误了拜堂。”
按少郡说的,这帮人真就在河边的凉亭里找到了他们的小王爷,还有那位不离身的徒弟萧小,萧小正抱着一坛子酒跟师父搁那儿磨叽呢。
忠叔过去一把拽过萧小:“叫你跟着少爷,谁叫你跟他到这儿喝酒来了,这不误事吗。”
萧小道:“是师父说要出府祭拜,说好回去的。我怎么知道师父会喝这么多,你没见我抱着这酒没敢放吗,你也冤枉我。”
子玉一动不动的坐在凉亭石阶上,闷声道:“忠叔,这不怨他,是我自作自受,我对不起长君和婉婷,对不起所有因我死去的人。那些同僚和弟兄们不来是对的,几万亡灵在天上看着我披红迎亲、洞房花烛,我怎能心安?大哥大嫂的亡魂尚飘零在外,我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可我不能怨刘小姐,她是无辜的,我只能自作自受,哪天离开人世才会得到解脱。萧小,给我酒。”
他伸出手,想站起来,却撞在身旁的石柱上,险些栽倒。
忠叔上前扶住他劝道:“少爷,您别这么折磨自己了,事已至此,老爷夫人都急坏了,您就是不顾及刘家小姐,也不顾及自个的爹娘了吗?”
“爹娘?”子玉茫然望着前面已近黄昏的暮色,颓然说道:“我就是因顾及父母的心,顾及刘小姐的恩义,顾及姐姐的处境才不敢死。可活着就得承受对长君的愧疚,承受那些亡灵的折磨,承受弟兄们的唾弃。我谁都顾及才心里难受,忠叔,我这心里真的比死都难受啊。”
他用手揪着胸口的衣服,欲哭无泪。
兰湮心里也被他揪的心疼,她走近子玉:“王爷听我说一句,你的人品大家都知道,只是一时的误会。如今霍大人已经去了王府,还有很多大人都在等你呢。”
子玉抬头看着兰湮,心里升起一阵温暖:“你是说,恩师来了,他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兰湮道:“他怎么会怪你呢,如今孟将军替你迎新娘去了。您快回去,免得误了时辰伤了大家一片好心。”
这兰湮因知道点这位当年姑爷的脾气,便顺着他的心劝着。果然子玉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只是想一人静静,没说不回去的。”
忠叔趁机给子玉整着凌乱的衣服,让人拉他上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