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将军耸耸肩膀,美美地吃了一粒葡萄:“随你,我的朋友,”他说,“随你怎么选择。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会发现,我的运动观比奥特的有趣得多。”
他朝墙角点了点头,墙角处正站着壮汉奥特。他恶狠狠地瞪着一双眼睛,两只粗壮的胳膊抱在隆起的前胸。
“你不是说——”卡斯伯格叫道。
“我亲爱的朋友,”将军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所说的打猎是什么意思么?那绝对是一个好主意。我只跟值得较量的对手对饮。”
将军举起酒杯,但卡斯伯格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直视着他。
“你会发现值得玩一回,”将军热情地鼓动道,“智慧对智慧,本事对本事,力气对力气,耐力对耐力。多好的一场旷野较量,就是赌一回也值,嗯?”
“如果我赢了——”卡斯伯格嗓子沙哑地说道。
“要是我在第三天的午夜还找不到你,我会高高兴兴地庆贺自己的失败,”萨斯基将军说,“我的小船会把你送回大陆。靠近一个小镇的地方。”
将军看透了卡斯伯格的心思。
“噢,你可以相信我,”这个哥萨克又说,“我向你保证,以一个绅士和猎人的名义。同时,你,必须对来此地的一切缄口不言。”
“我绝不答应。”卡斯伯格说。
“噢,”将军说,“要是那样——但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三天以后,我们可以边喝葡萄酒边讨论这个问题——”
将军嘬了一口酒。
尔后,他开始以谈生意的口气对卡斯伯格道:“奥特会给你预备猎装、食物和猎刀。你最好穿鹿皮鞋,这样脚印浅;我还建议你最好避开东南角的软沙地,我们把那儿叫死亡沙漠,那儿有流沙。有个愚蠢的家伙跑到那儿去了,更可怜的是拉泽路斯也跟着去了。你能想像得出我是什么感情。我喜欢拉泽路斯,它是我这群猎狗里最出色的一个。好,请原谅,我午饭后总是睡一会儿。恐怕你没时间打个盹儿了,你想马上出发,肯定是。黄昏后我再出发,夜间打猎比白天更有味儿,你说呢?再见,卡斯伯格先生,再见。”
萨斯基将军深深地,谦和又不失威严地鞠了一躬,从餐厅踱出去。
奥特从另一个门走进来。他左胳膊底下夹着一套黄卡其布猎装,一帆布袋食品,一把装在鞘里的长刃猎刀;右手按在腰间的一把打开了枪机的左轮手枪上,枪就插在他紫红色腰带里......
卡斯伯格连续在灌木丛里奔跑了两个小时。“我必须镇静,镇静!”他咬紧牙关,默默地对自己喊。
城堡的大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的时候,他的脑袋还不完全清醒,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些离开萨斯基将军,离他远点,远点。为了这个,他跑啊,跑啊,极度的恐惧就像刺人的尖齿一样驱使着他往前跑。现在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停住脚步,镇定下来,认真估量着自己和所面对的处境。
他发现,这么一直跑劳而无功,这么做,就是逼着自己面对大海,他知道小岛四面环水,他所能干的一切,都只能在这个圈子里进行。
“我给他来点儿假象,”卡斯伯格念叨着。他离开自己一直走的小道,在原地绕起圈子,他绕啊绕啊,边绕圈儿边回想猎人对付狐狸的办法,狐狸对付猎人的诡计。他两腿发颤,手上脸上被树枝抽出道道血痕,他知道就算他有的是力气,在黑夜里乱跑也是自寻死路。他累极了,想歇会儿,他想:“我刚才玩了狐狸的把戏。现在该玩点儿猫的把戏了。”旁边有一棵大树,树干粗大,枝丫茂密。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尽可能不留一丝痕迹。他躺在一股粗大的树枝上,喘口气儿。休息给他带来了新的信心,甚至,是一种安全感。他告诉自己,就算是萨斯基将军那样疯狂的猎人,也不会找到这里来;只有魔鬼自己,才能在黑夜中找到灌木丛里那些难觅的脚印。但,也许,那个将军就是个魔鬼——
不祥的夜色宛如一条受了伤的毒蛇,慢慢地爬上来。丛林里一片死寂,瞌睡却没有降临到卡斯伯格。天快亮了,天空一片暗灰。就在这时,远处一只惊鸟的叫声引起了卡斯伯格的注意:什么东西正沿着卡斯伯格的来路,穿过灌木丛,慢慢地,轻轻地摸了过来。卡斯伯格透过浓密如织的树叶看去。来的是个人。
这个人就是萨斯基将军。他一路追踪而来,眼睛紧盯着地面。快到大树的时候,他停住脚步,双膝跪地,察看地上的痕迹。要不是看到他右手握着的那个刺眼的东西——一只小巧的自动手枪,卡斯伯格几乎要像猛虎下山一样扑下来了。
萨斯基摇了几下头,似乎感到很困惑。接着,他站起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黑色香烟。香烟刺鼻的香味飘过来,钻进卡斯伯格的鼻孔。
卡斯伯格屏住呼吸。将军的眼睛已经离开地面,一寸一寸地沿着树干往上移。卡斯伯格僵住了,每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扑下去。但萨斯基锐利的眼睛快到卡斯伯格藏身的树枝时却停下来,微笑在他棕色的脸上荡漾开来。他深思熟虑般地吐了个烟圈儿,然后转过身子,沿着他走来的方向,若无其事地往回走。皮靴踩在小灌木上发出的沙沙声渐渐远去。
卡斯伯格长舒一口憋在肚里的气。第一个念头让他几乎绝望:萨斯基竟然能够在这么个黑夜里,穿过丛林跟踪找到树下,只是因为一念之差,这个哥萨克人才没发现我。
卡斯伯格的第二个念头更可怕,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为什么暗笑?又为什么转身回去?
卡斯伯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推理得出的结论,但这个结论,就如同此时太阳已经推开晨雾光临万物一样确凿无疑。他在耍我!他是要留着我,再玩一天!这个哥萨克就是一只猫,我呢,就是一只鼠。卡斯伯格一下子体会到了恐怖的全部含义。
“你不能屈服,不能!”
卡斯伯格从树上滑下来,又钻进了灌木丛。他一脸凝重,大脑几乎凝固。他跑了三百来码。停下脚。他发现一棵高大的枯树正好压在一棵小树上,卡斯伯格扔掉干粮袋,从刀鞘里抽出猎刀,用尽浑身力气砍起小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