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露白,陆瑟江白天大小会议应酬不断,又奔波一整夜,靠在车背上睡着了,没能听到她的豪言壮语。洛琴轻悄悄自己开车门,回屋拿出一张纸,拟好他所罗列的一条条待遇标准,必须让老板签字。回到车边想了想,现在叫醒他好像忒没人性,小心翼翼打开主驾的车门,按下车门处按钮,选择“放松模式”。
猛然发觉他还穿着自己的夜行衣,反应过来,千载奇遇啊,任由他在车里,明早直接开走怎么办。要不把他弄回屋,空调温度使劲上调,他觉得热,必然会想脱掉保暖的夜行衣,这时把一套薄衣服放他旁边不就行了。
洛琴后调座椅,单手将他扛在肩上,要不是以前训练负重动辄上百斤,还真扛不动他。陆瑟江做了个奇怪的噩梦,梦里头朝下坠,腹部被利器捅住,脚尖好像磨在刀刃上。赶着出早摊的前任二手买菜自行车主,难以置信看着邻居扛了个失去意识的良家妇男进屋。
洛琴将他扔入唯一的主卧,打开空调,残忍夺走棉被,将火红的毛巾被铺在陆瑟江身上,自己去睡客厅的沙发。
日上三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隔壁大妈开着带棚小电车比平时提前一小时收摊回家,就为了打探隔壁的情况。“咣咣”捶洛琴家大门,大嗓门直入云霄,整条街的懒虫都被震醒。
“小洛,小洛-,我,你西屋王姨,卖的早点还剩不少,俺给你送点,开个门嘞。”
后排房子通宵打游戏,刚睡着的许同学,以为他妈上班后折返回来搞突袭,扯着被子一骨碌滚下床,手机摔在地上。洛琴怨气满满,顶着手术后新长出的乱七八糟的自来卷,呼的拉开大门。入眼即是冒着热气的早餐,后面露出大妈的笑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能收起怨气,闻着馅饼散发的油腻香气,摸摸肚子是有点饿,微微一笑,接过早点,“阿姨,万分感谢,我去拿钱。”
阿姨紧跟在后面,回手关门,左看右看,殷勤说道:“不用不用,街坊邻居的,几个破饼给啥钱嘞。”探头探脑瞧着里面,睁眼说瞎话:“你这几间屋收拾的挺好哈。”
先是“咣咣咣”的砸门声不绝于耳,后有人唠唠叨叨,陆瑟江睡眠严重不足,头重脚轻,起床气来势汹汹,一个翻身,胳膊打翻床头柜上的塑料杯,水洒一地。倒也不怪他,1.2米宽的拼接单人床,左右怎么伸胳膊,都得打翻点东西。听到屋内的动静,大妈兴冲冲去往声源地,洛琴取钱后意识到不对劲,一拍脑门拔腿往卧室跑。
她忘记昨天将卧室空调开到二十多度,睡梦中,陆瑟江感觉自己被架上蒸屉,无师自通的脱掉夜行衣,因此差点被两位女性看光。陆瑟江对为何身处此地毫无印象,朦胧间鼻子堵塞,嗓子肿痛,远处飘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他以为在做梦,梦到小时候,陆家清洁地板的阿姨不敲门就进他房间,唤他起床。洛琴单手将用观猴的表情注视陆瑟江的邻居半推出去:“阿姨,给,钱拿好。”
八卦之魂在邻居老王背后熊熊燃起,“小洛啊,这是你的?”
“他是我弟,放假刚回来。”洛琴昨夜毁人名誉,今天还是积点口德吧,编了个相对靠谱的言辞。
阿姨打断她的信口胡诌,暧昧的眨眨眼睛,拍拍她掌心摊着钱的手,做了一个她什么都明白的表情:“空调开那么高的温度,你得多疼你弟。家里还有一堆活儿,俺先回了,要有啥事,你隔墙喊一声,阿姨在家。”
洛琴果断抽手关门,敷衍再见。她不在意邻居的想法,也无所谓这些人传舌,于死亡线挣扎过的人,可以无视人言的力量,此时在她心中只有一件大事,拿回夜行衣!趁着陆瑟江还没醒,必须争分夺秒。她从衣柜角落抠出整套霉味的男士西装,也不知道是谁的,蹑手蹑脚进卧室。陆瑟江像赶蚊子一样,用手摆摆空气。
夜行衣在哪儿呢?周围的地上没有,她放慢动作,一点点扯着被陆瑟江卷来卷去的毛巾被。有了,就在他背下压着。洛琴跪在地上,上半身蒙着被子,打算给陆老板翻个身,但她高估了床的宽度,低估了陆瑟江的身板厚度。说来也是,她以为自己能扛起的都是细柴?
哈哈哈,就快得手了,慢慢的,夜行衣即将现出全貌,洛琴心中大喜,她不明白何谓人欢无好事,死命揪住宝贝夜行衣,上半身往前拱了下。霎时间,变故突发,床上似睡非醒的人一个翻滚跌下床去,朽木床头柜歪斜,樱花图案的塑料杯子作缓冲掉下,以身垫背,护住他的后脑勺。洛琴上身裹着毛巾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竖下去,重重砸向陆瑟江,对方猛然清醒,酸胀的双眼微睁,被子成精了?
至于洛琴为什么没立即起身,她的胳膊,疼得一飞升天,天灵盖酥酥麻麻,血液蹭蹭往上跑,完好的手拽着千辛万苦得手的夜行衣。陆瑟江感到身上的重量不太对,被子捏着这么薄,怎么实际这般重?等等,还长腿?
睡眠不足,加上感冒前兆,他有气无力的抵着朽木柜。慢着,他什么时候有过颜色如此刺目的被子?有种不祥的预感冉冉升起,双手轻轻掀开大红色,且绣着牡丹花带着褶皱的毛巾被,熟悉的面孔正在呲牙咧嘴,他突然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环视陌生狭小又脏乱的房间,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她又做了匪夷所思的事情,长吸了口气,无奈道:“你先起来。”
入骨的疼痛壮了洛琴的胆子,拼命挤出一句话:“我,起不来。”
明明关了空调,温度却还在渐渐升高。陆瑟江咬牙,忍着火气,声音有点沙哑道:“你起来。”
洛琴闻言如同一条鱼,挣扎来挣扎去,表面松开毛巾被,暗中揪着衣服,打算滚到其他地方,跨过陆瑟江时,衣角被拖住。她好心提醒道:“陆瑟江,你的新衣服在床头。”对方看都不看发出霉味的罪魁祸首,固执的摇摇昏沉的头,一脸坚定否决她的提议,突然忍不住连打喷嚏。洛琴注视着异常“单薄”的陆瑟江,只能忍痛割爱,恋恋不舍的放手。
“你能不能先出去。”沙哑的男声再次响起,洛琴正在感慨那件衣服的面料防水性能真没得挑,薄被子被地上的水浸湿大片,它毫发无损。再次踌躇开口,底气明显不足:“但那件黑衣服有点脏,我之前给你的时候也没洗。”
陆瑟江在发霉的绿色西服和黑色夜行衣之间,只用0.0001秒就做出了选择。迅速披上夜行衣,坐到床上,捏捏高耸圆润的鼻尖,平复心情,冷静说道:“出去,关门。”
这反客为主的姿态,这颐指气使的语气,洛琴一甩自来卷,不爽的去客厅吃早午饭的结合。从冰箱取出一听冰可乐,打开东屋老爷爷去世前赠送给真正洛琴的收音机,顿时神清气爽,仿佛疼痛都消失不见。
“我要喝牛奶。”
陆瑟江不见外,屈尊在院中的水井前草草洗漱,额前碎发因沾水有些服帖,晕晕乎乎找到客厅,一屁股坐在四方餐桌的上座。洛琴起身瞅瞅冰箱,剩下半袋还过期了,没关系,他喝了应该死不了。于是将牛奶大方的尽数倒在玻璃杯里,放到陆瑟江面前。对方坐姿端正,腰板笔直,赏脸似的浅尝一口,难以下咽,随手连抽五张餐巾纸,吐出后问道:“为什么不是热的?”
洛琴晃着手中的可乐,推推还有余温的馅饼,“饼是热的,您吃。”陆瑟江垂视油光直冒,薄皮馅露的馅饼,食欲全无,又拿几张纸巾反复擦手,抬眼看她喝一口可乐放下,又吃一口饼,鄙夷道:“你为什么可以吃素馅的。”洛琴翻了个白眼,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给客人吃肉馅的以示尊重。她一个伤患,单手啃个素饼有错吗?洛琴心服口服,这人和吴玉良是怎么做到的,年纪不老,毛病真不少。
“困了,我要补眠。”
洛琴深以为娇生惯养的陆瑟江看不上这个破地,会转身开着他那别人碰一下,赔不起的车扬长而去。结果对方抱起她沙发上的新棉被,在主人惊讶的目光中径直回卧室。
洛琴赶紧跟上去,“陆老板,你不回家?”
陆瑟江躺下,平整铺好被子,嘟哝道:“你是我的保镖,你在哪,我在哪。你去给我买感冒药,再订一桌营养均衡,菜色鲜明的午餐,顺便带个小狗模样的娃娃回来。还有,你家床太硬太小,睡着不舒服,记得买个新床。”
洛琴捏扁空空如也的可乐罐,默念他是摇钱树,他是聚宝盆,他是我老板,杀人它犯法。
身残志坚的下属,要照顾生病感冒的上司,怎么看都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