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我在乡间路旁的小店用过餐食。本可以沿着崎岖的乡间路径走往下一处驿站,但看到小路旁边的山坡花团锦簇,奇花异草在黄昏的阳光下温馨可人,风景甚是美丽。你想啊,傍晚时分,日薄西山,彩霞纷飞,盛意盎然,鲜花映衬着蓝天碧水,天高空旷着彤云密布,这是何等的美好与灿烂,有生如此却也无怨无悔了。我突发奇想,已许久许久没有自由的飘飞在时空之中了,此时不可还等何时?我慎重去做大可不让外人看到就是。此念一闪,一股冲动让我兴奋给我勇气,飞天的念想再也无法控制。我情不自禁的沿小路往远山幽林的深处急奔而去,我要释放压抑了许久的能量,卸下多日负重的沉闷,我要尽情飞舞在空阔的天地之间,让四维的灿烂在三维的云卷云舒里挥洒自如。于是,待我跑过一座山头,又跑过一片山林之后,到达一处无人可及的野沟深壑之地,我再也无法控制兴奋的喜悦,跃然而起,一气冲天,直击苍天深处。我翻腾着云雾,驾驶在云端;我挥舞着乾坤,转动着日月;宽阔中我听得见耳旁的风鸣,呼啸而响;广袤里我看得到山川的掠影,骤然远去。我气势磅礴,英姿焕发;我排山倒海,飞吐山河;我横渡千里景致,跨越万年时光。岁月在我的脚下飘逸,苍穹在我的身旁渺茫,尘埃在我的心中虚无。我淋漓尽致、叱咤风云、美轮美奂、万千流芳。我就这样尽其所有的亢奋,在云兴霞蔚里纵横驰骋,并把天长地久的压抑,全部的倾泻在沧海桑田之上;我伸开双臂拥抱蓝天,尽情飞舞穿云破雾。之后,我心怀释然,神清气爽,轻柔落地,随即安然转身,满天的飘花,洋洋洒洒,装饰着山谷一派圣洁。我就在一片纯真的童话世间欣然飘落。我感到莫大的欣慰与爽快。
一飞舞天的舒展,让我身心透爽清澈,倒也轻松的到达了城镇的边缘,所以我迈着矫健的步伐,面带灿烂的微笑,舒展潇洒的英姿,毅然迈步昂首前行。我想,半生尘世,只有这次的行走,走过日月星辰,走过山重水复,才是我尽情欢畅的时刻;是啊,我也懂得淋漓的欢畅与尽情的欢颜了,体会了恣意的放纵与狂妄的任性了。我已远远的站离在轻舞飞扬的山谷,回身转望仍有几份留恋与不舍,期盼着等待转回城南乡时,仍在这里轻歌曼舞一番,仍到此处如醉如痴一回。我还想呢,如若错失良机,却不知要待何时才有机缘,说不定又会过去三十余载。正当我心情舒畅愉悦欢喜之时,突然,在我腾飞的野沟深壑之处,天空已渐渐凝聚起一股黑云,仿佛是一处巨大的无底的黑色洞穴,在天空翻腾滚涨,还伴有道道雷光闪烁;浓雾在扭转、膨胀,并上下冲腾四周扩散,明媚之光也渐渐被黑幕笼罩。我大惑不解,甚是恐惧,是我的腾空而起造成了异常天象?四维已无能量怎会还有外泄之说?可我进入四维之时的烟雾全是白云环绕,明亮纯净,不是这般的浓黑与阴森?我赶紧躲入一处房屋之内,担心的望着诡异的气象。此时,屋内已有几人,边看边窃窃私语。一人说,看这鬼天地,说变就变,刚才还看到一道道的白光闪耀,划向天际,异常刺眼,这会就是乌云密布、暴雨压境了;哎呀,天地异象,那可是要变天呢。他们还不忘记与我交流,这位后生,刚才可看到远山深处的一阵阵白日闪电?照耀的天地异常白亮呢。我说,没有注意,不知为何如此?那人深奥的摇动着头说,嗯,定是黑白双煞降临,龙虎相争天地,可不是好的征兆,百年不遇的凶光凶兆呢,大家还是回家吧。我则随他们一同走入小村之内。而远处的野沟深壑,仍传来一阵阵的电闪雷呜,许久才安静下来。无人的荒郊野岭,有再大些风暴狂虐也是无关紧要了。
细说起来,我已近35年没有进入四维了,本没有可以进入的理由。这样平安的生活在城南乡,岁月静好也是一种欣慰与福泽,也真得多谢我大哥呢。此时,我有些思念大哥了,他的收留让我度过了这许多年的安稳日子,还时常替我排解燃眉之急。就是我不变的长相与不愿结亲之事。大哥逢人还夸我说,这是我小弟重情重义,不忘家乡的糟糠之妻,这样的男子是不该被逼迫再娶新欢的。所以,我一直非常感激我的寒露大哥。其实,这本不是大事,我随意找个说词便可应对如流,随时离开也是不错的选择。他乡又没人知晓我的年龄与相貌多年不变之事。可我依恋着大哥就是不愿离开。为了平安,这许多年里,我也没有进入四维。此次却呈一时之快,排解了压抑的心绪,也算了却了一大心愿。我到达滁州的城镇内,已是傍晚时分。顺势望去,这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场面,大街小巷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烟火红尘甚是繁华。三三二二的人们有说有笑漫步街头,拥拥挤挤欢欢笑笑好不热闹,整条街道呈现一派安详平和的场面。道路两旁三步一摊五步一点,物品目不暇接:各种吃食,孩儿玩物,服饰挂件,衣帽摊点,还有水果小位,琳琅满目;人们或指点灯彩,或寻问吃食,或住步观望,人流潮动;更有人高喊“油锅巴了,油锅巴了”;有人吃着离开,有人说笑选择,有人安心等待,尘烟缭绕好不热闹。我想,这便是一种当地小吃了。摊位旁边有一大的烘烤炉,主人不停的住里面张贴着轻薄的面饼;面饼由麦面擀制而成,要迅速贴于火炉的墙壁内部。稍候片刻,待烤干起皮,铲下便可食用。果真是一种做工精巧的吃食。我仔细看过,一片片圆通如月,一张张薄片如叶,巴掌大小正好适中,食用也甚是清脆爽口;有翠竹色泽,说是绿汁和面;有黛紫清贵,言曰紫薯烤制;有白玉光彩,答为山药而成;还有黄金温润,笑语玉米陶制。五颜六色食者各选其好,落英缤纷看官心情大悦。我更是垂涎三尺,食欲大增呢。
各种商摊贩点也是笑纳客人,百问不厌。大家说笑商谈清新欢畅,一派盛世风光的自然场面。安康淡然最抚人心。往前走去,便来到一书摊前面,许多新式书籍琳琅满目,有范工(范仲淹)集册,有杨亿诗篇,有唐诗百句,有李白印本;有记载寇莱公(寇准)生平的经年历程,也有几册历法之类的传奇书籍。线册装订大小随意。摊主还高声喊着,欧阳大人新书,欧阳大人新书了;大家一睹为快,一睹为快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晚了可就没得宝藏之书籍了,这可是最新印品呢,一睹为快,一睹为快了。有人翻看,有人购买,围得甚是密实。我在旁边顺手拿起一本杨亿的册子,翻开读罢;一首《泪》词:锦字梭停掩夜机,白头吟苦怨新知,谁闻垅水回肠后,更听巴猿拭袂时,汉殿微凉金屋闭,魏宫清晓玉壶欹;多情不待悲秋气,只是伤春鬓已丝。读来倒也上口,细思却把有关泪的典故堆砌在一起,形式上堪称一绝;词藻华丽、极致声律、对仗稳固,并无大的缺陷,但内容单薄浅陋,有虚情假意之感,似无病呻吟,空洞无物真不值细读深究。此风格皇帝已严厉批评,虽不至抗旨,但不易出售,我决定与摊主斗趣一番。我说,很久前便是听说,杨亿诗风效法先秦两汉的古人为书写手段,耍尽技巧之能事,属陈腐之文风,是西昆体之代表,说徽宗皇帝已明确批评,该是不应再有出售传播吧?摊主不以为然,答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凡事物均有正反两面,知者为戒,不知者为止,这些便是为戒为止之物了。我笑而反驳,细听摊主有强词夺理之嫌,为戒为止应该杜绝才对;不过呢,此类说法虽然太过牵强,听着也算新颖,主家可否深入解释一番?摊主倒也真诚,认真的看着我说,小哥你听我说,大家只知欧阳大人在反对西昆体的同时,还反对“太学体”;那么,敢问这位后生,西昆体你是知道了,那么“太学体”言者何物?可否清楚?我轻轻摇头以示不知。
摊主面露喜色,这就说么。他顺手拿起一本册子,此本便是“太学体”的范本呢,读过方可明白;所以在此出现,不为宣扬只为借鉴,不为传播只为探知,类似于杨大人之版本了,这样明说不知客官满意么?我笑道,看来此问题先生已是深思,回答倒也合理;借问欧阳大人之文彩当真值得称赞么?摊主傲气的说,这是当然,时下仅属大人之倡导风气可延续了,具有膨渤之动力、兴盛之乐观,诸多文章已被百姓所传颂。我笑道,果真如此?摊主大声说,当然如此。又炫耀的说,大人文采的优点:一、把承载看得与道与德同样重要,用文传道授德,有提高平民素养之境界,有指引百姓方向之明示;二、把记载看得与思与想同样重要,言之有物,述之合理,是提高人性光辉之精神食粮,读罢有种勃然生机,气升丹田之力,而非食不知味萎靡不振呢;还有啊,大人极力倡导简化的文体,无疑提高了人们的阅读习惯与理解能力,使得百姓的境界也跃然腾飞;所以,大人之文采绝对值得称赞;不过,大人可是被贬之人呢。摊主和蔼的说罢,便去招呼其它的客人了。我自然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便没再反驳;顺手拿起那本“太学体”的范本读,只言片语也没特别之处。一会儿,摊主又悄声对我说,还有记载范仲淹、韩琦、富弼等大人推行“庆历新政”的册子,是欧阳大人参与革新、当革新派干将,反对张朝天之特权霸气及官运亨通的言论,是全面介绍改革吏治、军事、贡举法等主张的书册,可也是微宗帝极力打击与查封之禁书呢,后生要不要看过?我说,此事我已明了,过程已有耳闻,确实是官府反对的内容,你也敢这般公开售出?摊主有所警觉的说,客官所言差矣,在下已经表白,不为宣扬只为借鉴,不为传播只为探知;虽有守旧派的阻挠,新政是遭失败;但对错是非,百人自有千论,读过方可辨别,不读何来区分,又怎知好坏之别呢?一人打击或朝政打击,均不如百姓之喜好来得重要;纵观滁州之景象,后生便也明白,所以一切也就不足为怪了。我一笑而过,不再接言。是啊,一切正在进行,对错自在人心,我当然比他明白着呢。但摊主并未拿出此书,反而又去招呼其它的读客了。
再前行走过一座桥,桥头右侧有一道街口,往里是条深深的巷子。远远便听到从巷子内传出阵阵朗朗的读书声,沿声寻去,却是一条浓淡适宜花团锦簇的平常巷道,夜灯之下的花枝招展,更是显得温馨与暧意、安详与平和。走入巷口百余米,前面有一方灯火通明的院落,墙体低矮一米高度,可见得院内环绕着一间间宽敞明亮的教舍,隔窗望去,教舍内整齐的坐满了头轧发吉的男女孩儿,舍内均有一位教书先生在指引着齐声诵读。先生读:桑者闲闲兮。孩童们便跟着读:桑、者、闲、闲、兮。群声附合,朗诵声并不整齐有序。之后,便传出: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一句一学也是温馨场面。看过另一间,也传出朗诵的读书之声: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獾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便是尘世间的《伐檀》了。还有: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东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这是《硕鼠》呢。这些文章我都有读过,所以知晓。还有阵阵朗诵声: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舟浮荡便是仙;听罢也是朗朗上口,色景具佳,却是欧阳大人的《采桑子·天容水色西湖好》。我静静的欣赏了很久。我喜欢这种岁月静美的生活,热爱这种安稳清雅的日子。我还想呢,生活在太平盛世无非也就是这般的样子了,而盛世太平不就是这种岁月静好的安稳状态么?转而又想,这也仅限于是欧阳大人实施新政的滁州罢了,如若大宋都是如此的繁华该有多么的美好幸福呢。
我在街道中寻得一都亭驿住下,隔窗望着外面的灯火辉煌,熙来攘往非常热闹,便欣慰生逢此地真是上苍的造化。滁州果真与众不同,物丰人灵国泰民安,蒸蒸日上风气和蔼,却是众生向往之场所,也绝对称得上是一个繁荣昌盛的世间。第二天一早,我寻问着到达了西湖。西湖座落在一处平原之中,四周全是浅淡水域,只在中央部份有一处宽阔广袤的荷塘,远远望去荷花朵朵盛开,浅红色、金黄色、纯紫色、雪白色、淡蓝色,五颜六色粉墨登场,万紫千红一派大美风光。百灵鸟边飞边唱,声音清脆,甜美动听;黄苇鹣寻寻觅觅,探头探脑,在碧荷丛中浅飞低落;而东方大苇莺,不鸣则已,一鸣惊天,悠扬宛转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我先沿一条由青草铺垫的曲折小路,一步三折的踏入浅域深处,走过芦苇苍茫,才走向一道沿湖而成的石岸,石岸边零星散布些倒柳;有风吹过,柳枝在空中翻飞舞蹈迎风轻摇,又和蔼的轻抚着湖面,随水波一同摇曳荡漾。湖水清澈涟漪,温柔的冲击着岸石,木船便也轻盈的荡漾起来。景致甚是美丽。还有鸟儿成群结队的振翅掠过,又落在不远的青荷丛中,击起千层碧波。阳光、碧水、杨柳、木船,清新亮丽高雅洁净。而这一潭湖水,更显现了山的伟岸、云的洁白,好一派碧荷丹心的自然风光。我想,大人选择此处与众人同乐,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你想啊,当你落尽铅华之后在岸边放舟,当你散开繁盛之后于田间润土,当你度过风暴之后有竹林赏绿,日子在浅浅淡淡、落落飞飞之间,飘逸着时光的美好与明丽,这是何等的纯净与详和,也尽是体验了归去之来兮,生命如此,便是慈悲一生的大幸运了。与我却有淡淡的忧伤,因为我并未觉察着任何的莲花与我有关,或与之有着心灵感知的丝丝机缘。那么,我命际之中出现的莲花,却也不是生长在西湖畔的诧紫嫣红了。
来到滁州自然得与欧阳大人一见。于是,我寻得了大人的院落。果不其然,仅是一处普通的住宅,灰墙红瓦,绿树辉映,淹没于市井小巷,毫无大气磅礴之势;大红门框也无特别,与临家一致,而门口旁边的石条,也与他户的一模一样,因无明确的“欧阳府”金字高悬门庭,我还犹豫着是否有错。稍静片刻,才上前轻轻敲门。有家眷出来问话。我施礼说道,有劳先生,我是城南乡的默日之子,因事由路过此地,家父嘱托要捎回欧阳大人的一封书信,故特意拜防,还望与大人见上一面。家眷意示我稍等片刻,然后回转进院。我则站在一旁,便也悄悄细听里面的声音,随即感知偷听不甚厚道,却也做罢。一会儿后,又担心不知这位大人可否见我,也就顾不得这些,忍耐不住再次去听。家眷问,老爷,有位来自城南乡、自称为默日之子的后生已在门外候着,请求相见呢。一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回答,默日?定是默日兄了,确实是我多年前的一位乡人,此人来自城南乡?家眷说,是的,大人。大人疑问,不知他的后辈何时到来?快,快引来细说。家眷说,好的,大人。然后回转出来。听到脚步声临近,我才不再探听,一样礼貌的站在旁边等候。不大一会儿,方又开门。门轴转动的声响,让我感到有种莫名的震慑与庄严。关闭红门,便也关闭了繁杂与喧嚣。我小心跟随在家眷身后,转过一道迎门墙,迈步来到一堂屋之前。
堂屋的中间有漆黑亮晶的八仙大桌,两侧各放置一张太极椅。东侧的墙边一大排书橱,内里整齐排放着许多书籍;西侧是休息的床铺,被褥叠放整齐。那位欧阳大人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我走入。我对着家眷微微躬身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又对着中年男子施礼拜见,说道,大人,在下是默日之嗣默子,因事由路过滁州,家父告之在回转家乡时定要前来看望,所以才有打扰,望大人见凉。这时,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说,快起来吧,抬起头来。我慢慢站起,然后抬头,与大人四目对视。果真如此,岁月苍茫,少年不再,青涩儿郎已变为中年男子,其两眼炯炯有神,神情刚正不阿,成熟厚重男人之雄浑显露无遗。从面容的眉目高低及嘴角细致,倒能识得年少时期的影子,我还是一眼认出就是当年居住在城南乡的欧阳永叔,就是临行前我送他一套六卷《昌黎先生文集》的欧阳永叔呢。他也仔细的端详着我,本想从我的相貌中寻得些家父的随处,却大吃一惊的发现,我与家父却是这般的一模一样,不禁喜出望外,忙从太师椅上站起,上前两步轻扶,彼是激动的看着我,亲切的询问,默日兄身体可好?居住何处?我微笑答道,得大人挂念,家父身体安好,现仍在城南乡与大伯同住。欧阳大人让我快些座在他的旁边,眉开眼笑的对我细致又看,果真是默日兄的子嗣,长相如出一辙呢,只是多年未见,后辈却也这般的出息、这般的青年了。我暗自心喜。只要大人不深入细想便可,因为岁月已过二十余年,当年的我不可能毫无变化,若无中年男子的稳重状态,便要招至大人的困惑了。
大人问过家父近况,我则随口就来,家父仍住在城南乡,依靠出售些册子为计;在大伯的操持下,家父于二十多年前,娶得一外乡逃荒女子为妻,我们一家人就居住在“思官”屋内;生活虽然贫困,倒可养家糊口;待我长大些时,便随家乡近门的叔父四处为商;用伯父刻版的文册及家乡的土产物品,换取些钱财补贴家用;听得滁州繁华,应有尽有,专程而来,已有月余,近期要回转家乡;家父知晓大人在此,让我定要拜见一次,并提及当年在乡野“鼎洞”之警言呢,所以才来打扰。大人眼含热泪,激动的说,多年前,我曾探寻过默日兄的近况,并未得知如意的消息,说是鬼魅附身,已被迫远离城南回还家乡去了,没成想已娶妻生子,如今我还差着一份贺礼呢;今日一见,得知甚好便也安慰;默日兄所提“鼎洞”之事,仍历历在目,当年所言也刻骨铭心,而今我正致力于以文载道,倡导人们素养的提升及凝聚之力,仍在付诸实施中,还得不懈努力才行;唉,只是当年一别,转身已过数十载,物是人非,光阴瞬间即逝了。我说,家父时刻关注着大人的消息,也知大人正力争实践着当年的诺言,还得知与西昆体艳词丽句的代表人物作着斗争,力倡喜闻乐见的文采风格;如今已取得胜算,百姓不再阅读西昆诗句,徽宗帝也严厉批评读之无用;同时呢,大人还致力于改革不合时宜的旧政,虽有阻碍,仍持之以恒;所以,我是替家父来表示谢意的。大人说,当年之事,你有所不知,我们同在“鼎洞”偶遇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翁,老者问过为保大华天下及众生安危,如何防止末日之时,我呈一时豪勇,张口便答,以文之哲理,倡导百姓之觉悟,以法之依托,引导众生之规范,从而开拓大华之先河,提高民族之强力;若百姓生活安康,苍生蒸蒸日上,怎会有末日之说呢?除不知,当时年青气盛,随口说就,却不知实施起来,却被一贬再贬,路途如此辛苦呢。
大人忧郁的说,文人之争斗,绝不同于舞棒弄棍之当面较量,而是背后使刀,杀人与微笑之中,如今我被接连贬离汴城便是其中原由。大人又畅然一笑,说,贬离我就听之任之了?当然不能,我在滁州一样可以实行我倡导的新政,改正夷陵之不足,思路越发成熟,效果却是更好了;其实啊,我的勇气就来源于“鼎洞之约”;既然有了上苍之引导,就算远离汴京,流落乡间村院,我亦有信心以文之哲理及新政之策,提高众生之警觉,倡导生存之厚意;虽限一区一域之地,若未改初心,也是一区一域之胜利;唉,只是道路太过艰难了,若非鼎洞支承,恐怕我早已放弃。说罢,大人便是神色暗淡。我安慰说,待我回转家乡,定会告知父亲,道路虽是艰难,大人正致力当年的誓言,让家父安心即可;如若可以,就让家父再到鼎洞之处,告知上苍,大人正实践着当年的承诺呢。大人欣慰的点头。至于所谓的末日之说,我与大人也婉转的提及;我主要想弄懂,人类的末日与文艺注重华丽而不注重道德有何关联?我并不明了,人类即将灭亡,要所谓的道德又有何用?道听途说的词汇,却也没有明白若道德盈天人类便不会灭绝?我问过大人说,或末日或昌盛与百姓的文化素养有多大关系?大人说,国家或灭亡或昌盛的盛衰之理,非由天命,实由人为;而决定人为之善恶者,完全取决其素养的高低;何等水平之素养,会发生何等水平之人为;就体现在平常百姓之事态中;而平常之事态,表现出的要么是精神的奋发图强及蒸蒸日上,要么是风气日下及世态炎凉;道路走向不同,结局也会不同;百姓素养极差,唳气甚重,日常口角怒发冲冠,大有治之死地而后快之意,此极端举止,则是动荡不安的因素,若常期以往,家灭族亡,终会导致国事混乱;所以,百姓素养的高度、道德水准的层次,是决定民族繁荣兴旺的基石,是国家昌盛强大的根本,万不可等闲视之。
大人又说,而民众只求平安生活,极易上行下效,若让百姓素养提高,得树立正确的标志、公正的律法,要根除当权者的贪婪与霸权,需当权者有颗为社稷做表率的良知;上行善则下施良,上行罪则下施恶,即为此理;若表率者贪婪低下,百姓又怎能甘心高尚?若整个社稷人人怨言集聚,个个欲壑难填,可不就是族灭亡、国衰败的末日之前兆么?大人说罢,面露怒容,又说,此正是我力挺改革、消除贪婪与霸权的原因,在上革除霸权之歪行,在下以文普及之能事,上通下效,政令相通,假以时日其时态必定向前进发,风气定会蒸蒸日上,社稷有条不紊,便是人人向往的好世道了,这便是国泰民安之状态;若非如此,为官者只知吸吮民脂民膏,终日酒酣耳热歌舞升平;百姓艰苦度日又无处诉求,时刻唉声叹气万念俱灰,为求活路定会挺而走险,如此这般,世道怎能安稳?百姓岂能安康?这便不是一个真正文明的世间了;让强者以自身的力量强大,让弱者活在安稳的世间康泰,这才是文明发展的方向;一个愿为大众付出、为未来付出的世道,才是高度智慧的世道;这就要做到,先有法有规、后有道德倡导,事事平等杜绝贪赃枉法,人人康健敬畏天地良心,这才是我们期盼的大宋盛世,也是人类精神的升华与文明的体现;让有你我存在的世间成为太平盛世,是每个人的使命。欧阳大人说罢,眼中露出坚定的目光。如此说法我当然懂得,大人所表示的是对兴亡最朴素、最真挚的见解,与我所想之白炽闪光的爆炸造成的末日有本质的区别呢。此种说法倒也开拓了我的思路。我连忙说道,百姓已懂得大人的意愿,所以对大人的努力赞颂有嘉,已跟随其后;如今靡靡之音正走向没落,又有正确的指导为未来引路,大众精神正沿着健康的方向延展下去,太平盛世便指日可待了。
我知道仅凭大人一人之力,很难与旧的势力抗衡。于是我说,家父让我转告大人,当今霸权意识或官运思潮仍旧嚣张,以张朝天为代表的恶之势力,独揽大权鱼肉百姓为所欲为,他们的行为与倡导又相背而驶,故扭转局势也是艰难,大人连续被贬便是明显实证;所以面对权高位重,单凭个人力量不易抵抗,还须聚集众力共同反击,还望大人以社稷为重,不畏艰辛,踏实前行,以达到布施高尚情操的目的,并树立起欣欣向荣的标尺呢。大人说,对付西昆派之流,我倒不怕,因为内容错彩镂金浅薄无味,在工器与商业繁盛的市井里,为着市民的娱乐,或在各种瓦肆伎艺应运而生倒可活跃氛围,也有利于艺术的丰富与繁荣;终因过度描摹词汇,烟云写形象,葩卉咏春红,浮艳诗风不知所云何意?又穷妍极态,惹花怨草,淫巧侈俪,破碎圣人之境,离析贤者之言,剜锼名人之经,腐伤德人之意,通篇全无清新亮丽之诗境,终归不被劳作的百姓所喜欢、所接受,被人唾弃自然弃之如稗;而对于霸权者张朝天,则不易撼动,他推崇世袭官爵、贪图安逸,所代表的恰是人性之弱点;又因基础深厚,盘根错节,予官运亨通者皆有利,所以根基深、危害甚大;若与之对抗,平常力量万是不行,并非靠我一人之力所能动摇,须借律法与规范来框正,所以我多次联合范大人等上书朝野,力图革新改制,就是打破世袭的弊端,清灭贵贱的区别,公允待世,平等待人;我也清楚,改革便是向霸权宣战,与一众强权者抗争,弱小之力不易扭转乾坤;唉,终因触犯当权者的即得利益,故举步维艰;所以倒不如西昆派的诗风好扭转呢。
说罢之后,大人叹息一声,陷入了深思。之后才说,有时偶而想起,当年在“鼎洞”之时,上苍嘱托以防末日之时,便是这两者相加了;当一个时代的风骨被无信、无仰、无道、无德侵袭时,这个时代还用他人催促着毁灭么?当然不用,自己便是径直的走向衰败了,所以末日之说便由此而起;百姓只是不知,上苍早已知晓;上苍知晓,却亦安排予我,则是我等一生的使命,我决不会辜负上苍之重负,必定呕心沥血励精图治。我忧虑的说,艳词为百姓所不耻,却大行其道;虽呈衰弱之势,仍有延续之力;霸权虽是深恶痛绝,则极度盛行,如日中天;如此状态,要把大宋文明引向何处?欧阳大人思考了一番说,百姓不耻,只是怨声载道,动摇不了根本;大行其道说明总有扶歪为直的力量,并为其扬鼓、为其宣传、为其护航,说白了就是为生活空虚的官僚士大夫或无聊之王公贵胄,提供了以文字为消遣的玩意儿;因此词曲造句也在正常的格调中,虽然情感虚假,并非十恶不赦,便也有了抗风避雨的笼罩;所以,王候将相甚是喜爱且大肆吹捧,唯恐世人不知不晓;所谓看似琴瑟和鸣旗帜高扬的繁荣表象,其实是毫无根基的无聊状态,全然依仗着权势的推崇而苟延残喘;百姓不耻又有何用?又奈何了什么?有得诉说机会么?因为话语权甚为重要;而我要做的努力,就是站在高位大声疾呼,杜绝古奥难涩的词藻,使文章喜闻乐见朗朗上口,让世道的走向归依了百姓之乐、之向往,这才是文明的正道,却是条曲折难行之道呢,走之方懂其艰辛;这样说来,方可明白,为何西昆派已风靡了二十余年?又为何仅是二十余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