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行约乔修远到北京玩,乔修远以为志行又想去南苑坐飞机,不料志行要去琉璃厂南纸铺。乔大少点点头“嗯,孺子可教也!”,在自己的感染下,李志行也有些雅好了!
走在琉璃厂街上,乔修远渐觉不对,李志行似乎有明确的目标,直指一个所在,那就是那次留下痛苦记忆的地方,乔修远愤怒了,问道“你要去哪里?”
“没有呀!就是随便走走,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些古玩字画了,我觉得这每一件玩意,仿佛都有一个故事。”
乔修远转怒为喜,说“正之,你说的不错,例如这个瓷瓶……”,不料一回头,李志行正在张望着一个方向,正是那个抠搜老头的字画铺。
“你莫不是又想去上次那家铺子?”乔修远愤怒地问道。
“好呀好呀!那我们就去走走。”,乔修远目瞪口呆地被李志行拉着,向齐白石的铺子走去。李志行的无耻,已经超出了乔修远的认知。
接待的还是上次那个伙计,这次热情多了,招呼二人坐下后急忙倒茶水,还是“低碎”。
呸!不喝!又上点心碟,天哪!还是上次那盘稻香村,乔修远上次掰了的半块仍旧在盘子里,似乎半个世纪没有变化过。
乔修远简直出离愤怒了!大声说“你这做的什么生意?有你这么待客人的么?”
伙计只是赔笑,却请两位看画,并没有其他动作。
乔修远简直要暴跳如雷,幸好志行劝住了乔大少,客气地问道“白石老先生可在?”
“在的,在后院陪客人。”伙计答道。
“哦,那我们拜访一下。”
伙计也没啥意见,这位可是半年多来最大的一个主顾,便领着往后院去。
齐白石正在院中陪着一个中年人在吃茶,桌上摆着小碟装的京八件,竟然还有水果!这时节的葡萄怕不容易得来,莫非是从京城哪位王爷的冰窖里要来的?这是谁呀?能让齐白石这样高看?
乔修远瞪着齐白石,感情这抠搜老头今天又谈了一个大主顾!李志行心中却翻起泼天巨浪:历史上,好像还没听说谁,能让齐白石老先生这么破费!
齐白石见两人进来,为首便是上次买画的李志行,眼睛一亮,便拱拱手说“多日不见!”。
李志行拱手点头,口说“没事到老先生这里来转转。”,眼睛却不停地瞟那个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见状笑笑,说请这两个客人先一起喝杯茶吧。
齐白石便邀请两人同坐,让伙计倒了两杯茶,眼睛不自主地看了看桌上的葡萄,似乎有点怕这两人伸手。
不过,这次连乔修远都学聪明了,齐白石桌上的东西绝不伸手,勉强接了茶水解渴。
这茶可真香呀!敢情是极品香片?
这下连乔修远都狐疑了,先看看齐白石,又不自主的总打量那个中年人。
这下那中年人有些不自然了,说到“两位是来看画的吧?”
“是的,我非常喜欢白石先生的画作!先生也是来买画的?”李志行问道。
“这位是我的同乡好友黎丹先生,并不是来买画的。”齐白石介绍说。
那黎丹微笑着点点头。
黎丹?李志行没听说过,是个画家?不对,若是让齐白石如此高看的画家,自己应该听过才是!
李志行还想问,不过那位黎先生开口要告辞。齐白石却让黎丹稍待,然后很快从屋里拿出一副卷好的画,递给黎丹说“雨民(黎丹字),我特意做了一幅画送你,你且收着。”
黎丹笑着说“你的画越来越好,那我便收起了,回去再好好鉴赏。”拱手告辞。
李志行和乔修远二人也礼貌性的拱手,齐白石却亲自送出了门。
到最终,李志行也没搞明白这位是谁。
齐白石回来后问道“李先生这次可还买画?”
“有佳作买两副也好,不过此次前来,却是向请白石先生刻两副印章。”李志行说到。
“哦,那请随我来看。”齐白石将二人又领到前铺,看刻章的材料。
李志行看来看去却不甚满意。
最后,齐白石说自己倒有两块好料,但价格会贵一些。
志行让拿来看,是两块很好的田黄。
这个很贵,但没关系,李志行掏得起。于是便说好价钱和时间,然后又收了两幅画,都不贵。
噫,这次为啥不多买点?
因为,你想呀,如果股票都攥在自己手里,就没人抬价了!不如每回收点精品就好了,便于快速增值。
出了铺子,乔修远问“正之,你给谁刻印章?”
志行答道,“曹锟”。
“嗯?你和曹锟很熟?”乔修远惊讶地问道。
“熟个屁!熟咱俩还用挨板子吗?不过,以后会熟的。”志行说到。
乔修远听完不再说话,李志行这家伙是个鬼子六,不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便说“你既然诳我陪你买了东西,便陪我回趟家吧。”,乔大少有些日子没回家了。
“好呀好呀!许久没向尊翁请安了,一块去。”李志行笑着说。
“哼,这还差不多!”
于是便一起去乔家。
乔家似乎很热闹,远远就见好几个人从乔家出来,乔修远让车子远远地先停下,免得要上前一一问好。
两人就在远处看着,志行问道“瑶圃,你家有什么事情么?怎么这么多人?”
“我家能有啥事?这些人都是国会的议员,和我父亲有些交情,估计是因为最近局势比较乱,来家里说事情的。”
哦,看来乔景运老爷子和很多议员很交好,这些只怕是来问计的。
两人进到乔家,先到乔修远的屋里稍歇,便去见乔景运。
一进客厅却愣住了,先前那个黎丹竟然坐在客厅,正与乔景运谈话。
乔景运一见儿子回来,李志行也来了,很高兴,就介绍说“修远和志行回来了!来,快来见过你黎叔叔,你黎叔叔是从甘肃来的。雨民,这是犬子乔修远,另一个是修远的同学,名叫李志行。”
两人连忙上去见礼,齐声叫“黎叔叔好!”
“乔公,原来这位就是修远呀,真是一表人才!还有这位李同学,我们刚才却已见过。”黎丹笑着说。
“哦,这是怎么回事?”
乔修远便笑着讲了买画相遇的事情。
乔景运说之前李志行送了自己一副齐白石的画,开始只觉得画风有些脱俗,后来却越看越好,这个齐白石真是不凡!夸赞李志行还是有眼光的,又问黎丹是不是也很喜欢齐白石的画?
黎丹对齐白石的画要了解的多,细细讲了齐白石画风的特点,对齐白石的画也非常称赞。
黎丹讲得到位,李志行不禁微微点头,便问了一句“黎叔叔,齐白石先生说和您是故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卦之火一直在李志行胸中熊熊燃烧,这下赶快问了出来。
黎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齐白石曾借了黎家收藏的画作临摹作画,对齐白石有些帮助。
黎丹偏不让李志行得逞。
听得黎丹的解释,李志行还是搞不明白就里,一口气憋在心中,始终无法舒展。
这个黎丹!你说明白又能咋地!
算了,作为旁白君,我说一说,免得将李志行憋出病来。
其实,黎家确实与齐白石渊源很深。
最初,齐白石在家乡由木匠转做学画,差不多后在杏子坞卖画为生,家景还是不很宽裕,常常为了灯盏缺油,一家子摸黑上床,画法也未见高明。一句话,当时齐白石就是画画中的屌丝。
后来,因恩师胡沁园先生的介绍,齐白石在黎丹家找了个当跟班的差事。黎家却是显宦,黎丹的祖父黎培敬曾任贵州、江苏两地巡抚,黎家有很多书画庋藏,并准许齐白石在现场临摹,齐白石书画水平和篆刻技艺因而突飞猛进。
当时黎丹与齐白石交好,常到齐家看望齐白石,齐白石留他住下,夜无油灯,烧了松枝,和黎丹谈诗。
后来,齐白石与王仲言、罗氏兄弟等七人结龙山诗社,黎丹作为社外诗友时常参加聚会。第二年,成立规模更大的罗山诗社,社址就设在黎丹家。齐白石最初并未养成与友人通信的雅好,黎丹为了与齐白石通信,还特意送齐信笺。
两人交情深了去了!所以齐白石才会特意送画与他。
黎丹此时在甘肃督军张广建手下任职,是张广建的重要谋士,因府院之争愈演愈烈,此次借机到乔府,来探询些消息。
这几天,段祺瑞和黎元洪各自发力。黎元洪是在国会里面发力,鼓动议员声讨老段;段祺瑞则在国会门外发力,鼓动各种团体游行演讲、大造舆论、意图裹挟议员,府院之争愈演愈烈。
乔景运和黎丹在谈国事,李志行和乔修远就准备避让,乔景运却说“修远、志行,你们俩不要走,留下来听一听。”,俩人便只好坐下。
听来听去,乔景运和黎丹最关心的,其实是黎段之争到底谁能赢?黎丹来问乔景运,但乔景运也拿不准,有猜测有担忧,总觉得难以把控。
李志行自是一言不发,但乔景运偏偏来问,让那个志行发表看法。
“这等国家大事,小侄如何会懂?”李志行笑笑急忙推脱。
“志行,你素来见识非凡,说说无妨。”乔景运却对李志行很有信心。
“哎呀,小侄实在是……”李志行又要推脱,却被乔修远打断了, “要你说就说,婆婆妈妈干什么?快说!”
乔大少因为被李志行算计,硬拉着去了齐白石那里,一直有些恨恨不已,眼睛瞪着李志行,让你丫矫情!
李志行叹了一口气,说“依我看段祺瑞恃强凌弱,很快会引起众怒,很可能地位不稳。”
“哦,这么说段祺瑞会败?”黎丹问道。
“地位不稳,却未必一定败,毕竟段合肥为北洋第一人,他的实力,熊凤凰实难望其项背。”李志行又说。
哦?这个有意思了,地位不稳但却不会败,黎丹玩味不已。
“还有,中枢久争不下,于国并非善事,也许有外力乘虚而入的可能。”李志行看了看黎丹,忽然说到。
这下,乔景运突然眼中一点精光一闪而过,盯住李志行看了看,他也有些消息传闻,但李志行一个学生,却从何而知?断不可能!
好在黎丹似乎有所领悟,但不再追问,转开话题,于是众人谈了不少甘肃的事情。
这个志行也感兴趣,便仔细听,渐渐发现者黎丹是个人才,对甘肃政情、民情十分通彻,而且对地方治理很有想法,尤其对待民族问题,可以算是一个行家,不由对黎丹又敬仰了几分。
送走客人后,乔景运借机单独问自己的宝贝儿子“你和志行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俩很好呀!”乔大少不解地问道。
“我是问你俩交往如何?”
“很好呀!志行拿我做最好的朋友,我也一样。”乔大少说。
乔景运点点头,便不再多问。
几日后,志行安排戴庆到齐白石那里去取了印章,然后自己亲自到光园去送给曹锟。
曹锟一见很喜欢,拿着印章看来看去,说“这个只怕花了不少钱吧?”
在场的李彦青一听,不免紧张,生怕李志行把他勒索的事情说出去。
李志行听完,笑着看看李彦青,又对曹锟说“大人您看的真准!整整花了100块大洋。”
曹锟闻言哈哈大笑,说“李志行,嗯,不错,以后有事情可以来光园找我。”
志行急忙站起来行了个军礼,朗声说“多谢大帅抬举!”
李彦青暗地里抹了一把汗。
等李志行走后,曹锟把玩着两块印章,说“光这两块田黄石,只怕500块大洋也下不来,这小家伙倒是有点意思。”
李彦青接口说“老爷,我看这年轻人办事,好像还算稳当。”
曹锟笑了笑,这年轻人不错。
李彦青也还行,100块大洋还能换一句好话。
自此,李志行隔一段时间就寻些借口到光园去,主要是给曹锟送字画,有好点的,也有不值一文的。
因为李志行是个外行,一个军校的学生嘛,在字画的鉴赏上的道行,怎么能跟督军大人比?加上李志行能说会道,并不因投机钻营影响学习,大体上,这个年轻人还是不错的。
所以,曹锟也不以为忤,有时还教几句李志行怎么买画。
曹锟不在也不打紧,他和李彦青也能玩。
没啥,只要李志行想交往,总能想办法搭上关系,况且李彦青这家伙十分爱贪小便宜,而李志行也恰巧非常大方。
当然非常大方,因为李志行去光园次数多了,这才发现这个“小三子”的份量:曹锟简直一时也离不开他!没李彦青搓澡,曹锟洗澡都不舒服,没有李彦青帮衬,李志行也不能总去光园。
李志行到保定上学,最大的目的,其实除了学习军事,就是积攒人脉,所以投机钻营地走曹锟的门路,也无可厚非。
而戴庆和刘绣娘每天认真学习,获得了不少现代知识,如同被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在他们看来,无所不知的李志行,简直就像带领他们到一个新世界的神!
两人每天神采奕奕,戴庆这家伙则有着更加远大的志向,那就是他的飞天神猴梦,所以总到南苑秦国镛那里混飞机,而李志行也不去管他,有时还一同去。
现在,李志行和秦国镛说话比较随便。例如此刻,李志行正在反驳秦国镛的观点,厉汝燕正在一旁笑呵呵的听。
“秦大哥,我觉得你的观点不对!振兴中国空军,最重要的不是飞机!”李志行说。
“你这老弟,专喜欢讲些奇谈怪论!空军最重要的不是飞机,那是什么?”秦国镛笑呵呵的,他现在也喜欢和这小老弟拌嘴,因为经常可以听到一些妙论,这的确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娱乐。
“对呀,我赞成秦校长的观点。志行你说,飞机不重要什么重要?”厉汝燕也跟着起哄。
其实厉汝燕算是南苑航校的南派,而秦国镛则是北派,两人都是独自引进飞机到中国的,只不过秦国镛是留学法国和比利时,将飞机引进到了北京,厉汝燕则留学英国,将飞机引进到了上海。
秦国镛在北京大获成功,时任总统的袁世凯一纸命令,将南京行营的厉汝燕连同上海的两架飞机,一起并入了南苑航校,这样厉汝燕便成了秦国镛的手下。
两人偶尔也有争议,但都对振兴中国航空,都一片热忱,就像都喜欢和李志行这个小老弟交往一样。
“嘿嘿”李志行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故意高傲地看了两人一眼,而后背着手在房间踱了几步,然后突然黎叔附体般挥挥手,大声说道“二十世纪的中国,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
秦国镛和厉汝燕被逗得笑出声来。
“嗨!志行,你这不是老生常谈吗?谁不知道中国现在最缺人才?还来个大喘气!”厉汝燕挥挥手说道。
“就是,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呢!”秦国镛也挥挥手说道。
“不,我说的是未来!”李志行丝毫不为所动,也如领袖般挥挥手。
“未来缺人才?现在就缺!还谈什么未来?”厉汝燕故意一脸鄙夷。
“嘿嘿,历老哥,这你就不懂了,未来空军对抗,最缺的就是飞行员!”李志行神神秘秘地说。
“缺飞行员怕什么?咱们这里培养的就是飞行员!”秦国镛大手一挥说到。
“敢问秦大哥,学校一年能培养多少飞行员?”李志行又问道。
“这个么……本期二十个学员,至少能毕业一半以上吧。”秦国镛回答。
“那就算十个啰?”
秦国镛和厉汝燕都点点头,因为航校很严格,中途因为身体状况、学习成绩等因素退出的很多,50%的毕业率也差不多。
“那好,每年10个,如果未来一次作战出动100架飞机,航校至少要培养10年。可一次空战若损失20%,就会少20个飞行员,战争打起来后,100个飞行员能打几仗?”李志行盯着两人问道。
是呀!100个飞行员,估计几场战斗就报销了!秦国镛和厉汝燕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到时候怎么办?
两人都知道,培养一名飞行员比造一架飞机艰难得多。当然,这还指的是在外国,中国现在还造不了飞机。
事实上,据历史记载,南苑航校从开办到关门的10年时间里,只培养出了83名飞行员。
而整个中国,从南苑航校成立开始,到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的24年间,国内所有的航空培训机构,总共也就培养了约1740余名飞行员。抗战爆发后至1948年11年间,又培养了约1750余名(包括在国外培训的学员),也就是总共约3500名飞行员。
面对未来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这点飞行员远远不够!
秦国镛这回表情严肃了,探询地问道“志行,你说一次空战出动100架飞机,可能么?”,厉汝燕也同样望着李志行。
“不可能么?那么请问两位老哥,相比陆军,空军厉不厉害?”
“当然厉害了!不受地形限制,几乎不受攻击,简直是战争的大杀器!”厉汝燕说。
“既然这么厉害,大家怎么会不大力发展?现在欧战中,一次都出动几十架,以后出动100架,有什么稀奇的?另外,你们觉得,日本未来有没有这个能力?”
秦国镛和厉汝燕这下无语了,两人都低下头开始思索。
两人的眉毛都渐渐拧在一起,欧战很远,日本很近,日本是强国,想来不久就会造出很多飞机,培养出很多飞行员。那么中国呢?难!为什么?没钱!落后!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李志行吸溜吸溜喝茶的声音。
过了很久,秦国镛满眼疲惫地抬起头,说“志行,那你说中国有没有办法?”
厉汝燕也满眼焦急地望着李志行,仿佛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李志行喝了一口茶,施施然的说“很简单,多办学校,引进工业!”
秦国镛和厉汝燕闻听此言,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谈何容易?政府估计一分钱都拿不出来!”秦国镛说到。
“哦,没钱……,那就难办了”李志行也沉吟着说道。
李志行这话相当于没说!两个中国航空业的先驱一脸苦相,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李志行看着二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说“两位老哥,你们也不要失了信心,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国镛和厉汝燕一听,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紧紧握住李志行的手问道“你快说!什么办法?”
“开航校、办工业没钱,我们就想办法让飞机赚钱!赚了钱就可以多办学校多造飞机了。”
“让飞机赚钱?怎么赚?”两人赶紧问道。
“办民航!”李志行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