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们都饥肠辘辘,时光也仿佛受了传染,成了一个三天没吃过饭的懒汉,变得迟缓而懒散。在饥饿中煎熬的人们,觉得一天是这么漫长,早上睁开眼就盼天黑,盼着地里的庄稼快点成熟,盼着有一天能吃饱肚子。日子就在这种简单,而又奢侈的期待中一天天流逝。
转眼间,颜云已经8岁了。生活虽然没有像口号喊得那样,好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水准。但是,温饱问题基本上是解决了。
“这已经是入冬以来,下的第三场大雪了,明年准是个好年成。”颜云的父亲说。站在大门口一眼望去,天地间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分不清是路面还是田野,只有高低起伏的雪。
大雪,把人们吃水的井口都给封死了,房檐下挂满长长的冰凌,孩子们也随之开启了冬季的快乐时光。他们经常偷偷躲开大人的视线,用竹竿或木棍打房檐上那透明的冰柱吃。把雪攥成雪球打雪仗,堆雪人,这些就是,那个年代孩子们的娱乐方式。
而颜云却最喜欢吃雪,找一片干净的白雪,轻轻划去在上面的一层,抓一把在手里团成一个雪球,咬一口在嘴里咔咔地嚼着,就有一股特殊的清香流进心田,颜云觉得比现在的雪糕都好吃。
直到现在,看着那洁白的雪,颜云还有一种要尝一尝其味道的欲望。
渐渐的人们的生活好转了,麻雀也开始多了起来,一群群叽叽喳喳,跳跃着在雪地上觅食。鲁迅笔下润土的逮麻雀方法,的确非常实用。
去喂养牲口的牛棚里,把筛草料用的筛子拿出来,再抓一把给牲口吃得秕高梁,撒在扫净了雪,露出了黄土的地面上,最后,用一根棍把筛子支撑起来,在棍子的下边拴一根长长的绳子,躲进牲口棚里,拽着绳子的另一头蹲守。
见到来筛子底下吃高梁的麻雀多了,就猛地拉绳子,筛子下面的棍子倒了,筛子也扣在了地上,里面的小庥雀惊慌失措地乱撞,可怜的小生命为了一张嘴,成了孩子们的囚徒。
不过,麻雀要是不下来吃,也会饿死,二选一,麻雀勇敢地选择了赌一把。当然,也有赌赢得,那些侥幸逃脱者,早被吓得飞到了树梢上去了。而那些赌输了的倒霉蛋,就成了孩子们嘴里的佳肴了。
颜云家是地地道道的四合院,奶奶和爷爷住在北屋,颜云和父母哥嫂住在东屋里。东屋不朝阳,屋子里冬天冷夏天热,冬天的夜晚,屋里屋外几乎没有温差。为了让屋里能有一点暖和气, 颜云的父亲一般都会点一会儿地炉子。所谓的地炉子就是在炕沿边挖个坑,然后盖上一块铁板,在坑里点火取暖的,也可以在铁板上边烤食物,还可以烧水,真是方便又实用。
这种地炉子烧的烟,先进入用土坯盘的土炕,再沿着墙上的烟筒冒出去,这样点着地炉子即烧开了水,也温热了炕,一举两得一点也不浪费。
颜云更盼望的是,父亲给她烤麻雀肉。那可是绝顶的美味啊!
冬天的晚上,两个哥哥总能在墙缝里淘到小麻雀,或在雪地里扣到更多的麻雀,拿回家交给父亲,不多时一阵羽毛焦糊的臭味过后,就是烤肉的香味啦!
那种独特的香味,是现在任何烧烤店都做不出来的。
后来,条件好了,颜云曾经特意去吃了无数个烧烤店,都没有找到当年的那种肉香。当然,不能排除肉质和味蕾的变化。
(让她悔得肠子都青了的一件事是,当年没有申请烧烤专利,把父亲的烧烤技艺继承下来。这一严重的失误,致使一位可能的富翁和名人,沦落到现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电脑前辛苦地敲敲打打,思绪万千。哈哈哈! 闲谈,逗趣一下,下面书归正传。)
烤好的麻雀肉,两条腿自然是属于颜云的,两个哥哥和弟弟只有啃头和麻雀架的份。听到母亲称赞香时,颜云拿去给在纺线的娘吃,母亲推开她的手说:“俺不爱吃肉,你吃吧!”
从此以后,颜云就认为娘真的不爱吃肉,就不再让她吃了。
可是,颜云后来才发现母亲是爱吃肉的。
有一次,颜云的父亲在集上买了一斤多肉回来,母亲没舍得一次都吃完,就把剩下的一半切成了肉馅,又倒了点酱油进去,然后,放在了碗橱里。可是,没过几天肉碗里就生蛆了。
母亲不舍得扔掉,把蛆捡了捡,就倒进白菜馅里包成了肉包子,包子熟了,那没捡干净的蛆,因为受热而拼命从包子里往外钻,有的刚爬出包子皮一半就被蒸死了。
颜云看着那直挺挺的蛆虫,觉得一阵恶心不敢吃,哥哥和父亲他们也说不敢吃,而母亲却两只手捧着包子,吃得津津有味。
再后来,二哥参加了工作,有时候买了烧鸡回来,母亲总是把孩子们吃完仍在桌子上的骨头,啃了再啃,直到没有一点肉星星了,这才把骨头扔给早就等在一旁,喵呜! 喵呜! 叫唤了半天的三条腿的老猫吃。(至于猫是怎样成了三条腿的?咱们下一章再叙。)
此时,颜云才明白过来,原来,母亲当年说不吃肉是在撒谎,这也是从母亲口中说出的,唯一的一次谎言。
吃完“烧烤”,一家人开始了娱乐时光,有时候父亲和哥哥拿颜云开心,逗她玩,问:“一斤铁和一 斤棉花那个沉?”
“铁沉。“颜云脱口而出。
“好好想想,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到底哪个沉?”父亲笑着提醒她。看到他们的表情,颜云知道说错了,便不再接茬,拿出算盘吵吵着让父亲教她打算盘。
颜云觉得,父亲和母亲,肯定也曾经有过恩爱浪漫的过去。记得父亲教她打算盘时,母亲在一旁会时不时插句:三下五除二,二一添作五,这样的术语。
肯定是没有他们这些孩子们的时候,空闲时间父亲也曾教过母亲打算盘。可惜这些美好温馨的画面,不久就被锅碗瓢盆的琐事,和为生活、为儿女们的奔波劳累所取代了。
那个年代孩子们的生活,与现在的孩子相比,可以说是差之干里。但是,父母的付出却比现在的父母多百倍有余。
特别是58年到60年这三年,父母更是特别不容易,那真是冒着被饿死的危险,省下那份玉米糊糊,甚至是地瓜面糊糊,来喂养自己的儿女。
听母亲说,吃完饭,都用舌头把粘在碗上的糊糊舔得干干净净,熬粥的锅都不舍得刷,再加点水放些野菜就又是一顿饭。
这些事,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没有相信的。不信不要紧,去问问你们家50年代出生的人吧!那些苦难、艰辛是干真万确的事实。大集体的时候,颜云家所在的小村庄,因为人口少,土地相对来说比较多。所以,村里还算是富裕的。队里喂养着两匹马,一头驴,还有两头牛。
村里有一溜正房,西头两间是养这些牲畜用的,最东头是一盘古老的碾。中间两间,一间是队上办公的地方,另一间是饲养员的住处。开会和记工分都在中间屋里,里面有一张三抽桌和两把椅子,几条凳子。
队里分粮食、蔬菜等,都是按照各家的工分分发的。一个壮年劳力,劳动一天能挣十分,妇女和老弱者大概是七分或八分不等。
每逢到了年关,那碾就黑白不停地转着。大家都很自觉,早早就把队排好了,一家一 家挨着来。
那时候刚刚有电磨,人们还不大认可,说电磨加工的面不好吃。所以,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来推磨。现在想来,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钱紧张吧! 不愿意花钱去用电磨磨面,就找了个借口说电磨加工出来的面子不好吃。在那个年代,省下一毛钱就能买不少东西呢!
再说,那时候人们既不出去打工,又没有什么副业可干。都在家闲着无事可做,时间也不是花钱买来的,只需去跟饲养员说一声,牵头毛驴套上,让它慢慢地拉呗!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套一头小毛驴是轻松很多,可是,得把驴子的眼睛用布蒙起来,防止它偷吃碾上的黍米或小麦。
即使这样样,也免不了会失去几捧米面,发现牲口偷吃就打它几鞭子,骂上几句,可对于磨面的驴子来说,跟美食比起来挨打、责骂,那可是太微不足道的事了。更何况庄稼人都心疼牲口,打也只是点到为止,鞭子轻轻地落在驴身上,就跟给它挠痒痒一样。 那骂声就更无所谓了,在驴子头脑里,也许还认为是赞誉或是小曲呢! 所以,任你打之,骂也。我自偷之。吃之。
也有很多人,情愿自己推磨,也不去套毛驴拉。
颜云的爹娘一般都是人工推。颜云看见觉得推磨很好玩,就不顾父母的阻拦抢着去推,呼呼的示威似推着走得很快。可是,没转几圈就浑身冒汗,腿酸,头晕的干不动了。
父亲笑着说:“不行了吧!干啥事都是一个道理,不能太急躁。急于求成反而适得其反,要有毅力,有恒心才能有成就。”
父亲是当时极少数的,能识文断字的文化人之一。虽然,也真没读上几年书。但是,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有打得飞快的算盘,其计算速度不次于今天的计算器。这两项技能,让他成了十里八乡的能人、名人。
他的教导让颜云受益一生。但是,传承了父亲的耿直秉性,和凡事都较真的处世态度,也让颜云在现在的社会里到处碰壁,以致落得满身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