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孩子生下来都是天使,但是绝大多数孩子最终都会失去他们的翅膀,只是失去的时间早晚不同。
在那个酷热的午后发生的事情,始终完好无损地保留在我的大脑皮层,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
我像往常一样回家吃中饭,然后再折回学校。我刚拉开凳子坐下,正打算小憩一会儿。两个一年级的女生上楼来找我,其中一个我认识,她住在我们家附近,比我大一岁,和我两个哥哥同班。他们经常在一块儿玩,我也时常加入他们的行列。
她面带笑容,拉着我的双手说:“严锦诚,我们一起去跳橡皮筋吧?”我当时不知中了什么魔咒,竟然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可是我当时年幼无知,哪里懂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她们一左一右,牵着我的手往楼下走去。然而等待我的并不是什么娱乐活动,而是残忍的体罚。
她们领着我来到教师办公室,跟她们班的老师简短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一年级的老师个子矮小,40多岁,短发,鼻子上长了颗豆大般的痣,表情非常严肃。她从里面把门关上,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当她去取放在柜子顶上的竹条时,我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我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跟这个老师从来没有任何交集。
“你拔了几棵苗?”她用非常有特色的方言厉声吼道,手里的竹条狠狠地落在我身上,我至今仍记得她那张狰狞而愤怒的面孔,好像魔鬼一样阴森恐怖。
当竹条抽到我裸露的皮肉上的时候,我痛得哭了起来。
“你拔了几棵苗?”她再次将竹条抽向我的手臂。
“我……我没有。”我噙着泪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还狡辩!你还敢狡辩!”伴随着厉喝声,竹枝又一次抽到我的皮肉上。
“她们俩说你也拔了。”她指了指站在角落里的双胞胎姐妹,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这对调皮捣蛋的双胞胎姐妹拔了一年级老师栽的菜苗,却要拖什么也没做的我下水。之所以在全班这么多的同学中唯独挑中我,大概是摸清了软弱无能的性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善就要被人欺负?
“你拔了几棵苗?老实交代!不交代,一直抽到你交代为止!交代了就不抽了。”老师恶毒地说。关于她那张狰狞的面孔,我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竹条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挨了几下之后,我便招架不住屈打成招了,当下便承认自己拔了一棵苗。她又问我还有别人吗?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我谎称苏蕊也有份参与。她说她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同谋,让我去把苏蕊叫下来,我噙着眼泪上楼去叫苏蕊,说一年级的老师让她过去一趟,可她坐在座位上动都懒得动,以为在开玩笑,说一年级的老师关她什么事,要去我自己去。
而我竟然又一个人傻傻地返回了教师办公室,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何如此胆小怕事。她费劲心机派两个学生以跳橡皮筋为由把我骗下去,而我好不容易才逃出虎口,可偏偏又老实巴交地跑回去,自跳火坑。
从现在看过去的自己,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在这条称为“成长”的道路上,我失去了许许多多弥足珍贵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结果显然易见,我跟那对双胞胎姐妹一直罚站到午睡课结束,直到彭伯母午后返回学校才拯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后来这件事传遍了全校,我成为了全校师生茶余饭后的谈资,每个人都在看我的笑话,甚至包括我的哥哥以及堂哥堂姐们。好像我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谁让我拔了老师辛辛苦苦种的菜苗呢。但从始至终,我只能打碎门牙往嘴里吞,我从来就没有机会为无辜的自己申冤,就算说出事情的真相也没有人会相信。
我该恨那对双胞胎姐妹的,她们才是罪魁祸首,却诬蔑我拔了那棵该死的苗。我该恨那个只听信一面之词便屈打成招的老师,可我连恨的意识都没有。我真的是无药可救了。那个时候我好像真觉得是自己错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无法走出被抽打的阴影。为什么我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呢,为什么我的冤屈永远无法得到洗刷?但现实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需要承受你原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这也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这件“小事”却使我幼小的心灵破开了一道裂痕。
当我怪罪那对双胞胎姐妹的时候,我似乎忽略了一点,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我谎称苏蕊也有份参与。在某种意义上,我跟那对双胞胎姐妹又何尝不是一丘之貉呢?唯一不同的是,苏蕊显然要比我勇敢、机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