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夜夜深人静之时,刘元宗和阿恒早已带着提前定好的人手就位。空无一人的民房并不会引人注意,暗黑的地道也可以掩饰声响。春子担任指挥,大伙儿轮番上阵,热情高涨,很快就挖出了百米左右。
按照李亘亲手绘制的地形图,再堪堪挖上十米,就能挖到军械库里。想到轻易就能伤人性命的火枪即可毁掉,干活的人手愈发卖起百倍力气。
因为手绘地图或许会有微弱的误差,临近挖通时阿恒便让大伙儿歇着,由刘元宗和春子亲自动手。
他二人小心翼翼的用铁锹铲着泥土,谁知道这地形图精准无误,到了标注的地方果然就铲到了特制的砖石,发出尖利的声音,二人赶紧改道往上方挖掘,挖到标注的通风口,再用凿子小心的凿出一个四方的孔洞来,位置竟然与李亘的标注毫厘不差。
这个军械库是近年来新建,李亘也从来没有进去过,只是凭着对各类建筑知识的了解,标注出来。刘元宗回头对他伸了个大拇指,然后继续专心凿了下去。
只隔着薄一层土坯时,里面却忽然传出了声响,刘元宗赶紧示意大伙屏住声音,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听声音是看管军械库的兵士在开锁,然后走了进来。其中有一个带着困倦的声音抱怨道:“强子,不用这么认真吧,让你每夜子时检查一次,你还真每夜来?现在这啥年头了,从来都没人检查!要我说那登记簿上登记上就得了呗!你不困,我可都要困死了!下回你要非得检查,你自己来行不行?”
那个被呼做强子的回道:“福子,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别人怎么玩忽职守我不管,但是我们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干好。既然规定了每日午时和子时都要由两个人共同检查军械库,我们就不能草草对待,你要知道军械库可是大事,万一失窃了或是毁坏了,敌人入侵时军队就失去了战斗力了!”
被称作福子的人回道:“好好好,好好检查检查!不过要我说现在的军队也没啥战斗力了,你没看那些府卫兵整天吃喝嫖赌,从来不练兵,禹城军每次过来时也都和斗败的公鸡一样,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就算咱们把兵械库看管好了,也指望不上他们打胜仗!”
强子又道:“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军队纪律是垮,打仗的时候肯定也会有孬种,但是也绝对会有不怕死的英雄。就拿禹城军的涛子来说,他可实实在在是个硬汉,我敢打包票如果谁敢攻城,他死也死在城墙上。”
福子又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虽然眼下到处一片混乱,当今的圣上又那什么些,可宣帝和顺帝两朝积累的人心还在,愿意为大梁誓死尽忠的人也还不少。就是神君他老人家在咱们禹城,能看着咱大梁陷落么?”
强子道:“那是,神君就是在天上也得护着咱大梁呢!你想想神君他从前为大梁不惜命,不畏死,我们身为禹城人,更得尽忠职守了!”
福子道:“你说的对,咱好好检查检查!”
两个人说着话,似乎在军械库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不妥,便锁上门去了。
刘元宗将这些话听到了心里,回头看了一眼阿恒,见他在低头沉思,便向身后招了招手:“大伙儿辛苦些,先把这里堵上吧!”
阿恒抬头看了刘元宗一眼,却没有反对,默默的往后退了出去。
大伙儿不明白为什么好不容易要功成,却又要堵上,拿着家伙事儿都有些迟疑,刘元宗道:“各位,虽然里面有两个看守,但是我身上带着袖箭,这个通风口挖到此处,只要稍微一戳,我就能一箭将他们射死。可是他们也是大梁的百姓,是我们的同胞,家里也有父母兄弟,你们可愿意让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大伙儿纷纷道:“不愿意,自然不愿意。”
刘元宗又道:“若我不射死他们,我们依旧可以直接用水淹了器械,但明日他们便要受到处分。试问,如今大梁还有多少愿意尽职尽责的人?我也不忍心让他们因此被问罪。虽然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但我们面对的不是外敌,而是同胞。所以今日只能让各位无功而返,”刘元宗从身上掏出一些碎银子,“这些权当我请各位兄弟喝酒,改日再请各位相助!”
谁知大伙儿纷纷摆手:“怎么能要银子,元宗大哥仁德,我们以后愿意跟着大哥做事!什么时候需要我们,但请吩咐就是了!”
刘元宗强塞给一个人:“你们不收,便是让我过意不去了。给大伙儿分一分,把土填好,我们趁着天黑回去。改日有了更好的方案,我再召集大伙儿!”
那人见推却不掉,便也就收了下来,一时大伙儿又齐心协力,将地道重新堵上了。
外面正是月黑风高,巡逻的府卫兵三三两两的,并不严密,大伙儿瞅着机会便从民房里出来,各自散去了。
阿恒因提前和徐良通了气,一直有可靠的仆人在后门等着给他们留门,便直接和刘元宗、春子三人就近回了徐府借住一晚。
徐府的客房收拾的细致又舒适,不只备着热水,火盆子里的炭火也正燃的刚好。冬日的寒气被屏退在外,屋子内暖如三春一般,春子刚脱了外面脏兮兮的衣服,便在外间的榻上睡着了。
可阿恒却满腹心事,在内间里不停的踱步。刘元宗默默的看了他一时,才道:“大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
阿恒转过头来,忧愁的神色里却有几许安慰:“阿弟,我今日才知,你堪堪算得上我的知己。”
刘元宗似乎对知己这个词很满意,眼睛里粼粼闪动着波光:“大哥,我知道你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愿意与我一起揭竿而起,去推翻大梁。即使不去触犯天条、动用神力,凭着大哥的能耐,也可轻易的攻城略地,摧枯拉朽。可是我更知道,你心头始终不忍见杀戮。但是政权的更迭,战争在所难免,有战争,就必然就会有伤亡。像今日的守卫强子这样,有多少愿意为大梁不惜命的人,也必将会死在我们手里。我也深深的知道,大哥不愿意踏着他们的白骨换取成功,那么,若有别的方式,我愿意跟随大哥转道而行!因为我始终记着大哥说过的话,如果能用智取,就不要用刀枪,如果能和平解决问题,就一定不要发动战争!”
阿恒静静的看着他,或者应该说是李亘的灵魂透过阿恒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这些话语刘元宗说的如此坦然,如此诚恳,又如此不管不顾。
“元宗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你这些话,我再无什么顾虑。今日那个兵士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我也早该知道,大梁天命虽已不在,可依旧有多少怀着热忱的同胞,愿意为大梁不惜性命,我确实无法接受踩着同胞的白骨去顺应天命。所以,我反悔了,我不愿意再走这条路,可是我没有反悔的是,顺应天命,你懂吗元宗?”
“大哥,我懂!”刘元宗热切的迎上他有些忧郁的目光,“大哥何惧一人身死形灭!可是天刑下来,伤了爱人,伤了友朋,所以,大哥必须要去推翻大梁,去顺应天命,可同时也要尽力保住和平!!”
“元宗!”阿恒伸出幼弱的手臂将他拥抱住:“知我者,元宗也!”
刘元宗也回拥住这个小小的人儿,仿佛拥抱住那个对着他倾城一笑的李亘:“宣帝有恩德于神君,神君不能成为那个窃取大梁国本的叛徒!但是卖主忘义,窃国之贼的名声,我刘元宗无惧!所以我们可以先去试一试这条路!”
“元宗,你我兄弟肝胆相照,这也是我曾经打算过的,只是那时想要掌握权力去匡扶大梁,如今再行此路,便是要用不动刀兵的手段改朝换代!之前孙梁受我委托上了京都,至今未归,等我们把禹城之事安稳下来,你我兄弟便同上京都,一来寻找于他,二来便要去怀远帝跟前卖弄些手段了!”
“事不宜迟,大哥不能乱用神力,不如请黑白大哥相助,好早日安稳禹城。我看老马可用,可留他在此掌管诸事。”
“阿弟和我想的一样。明日便行此事!”
“好!”
刘元宗与阿恒相视一笑,但觉知己若此,心意相通,已再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