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禹城郡尉便把马识途委以重用,诸事悉听其意见,很快便妥善安顿流民,又筹备建立孤老院,开设义诊等益民设施,一时让禹城百姓以为重回李亘知任的时代。而更让万民欢呼的是,郡尉又下令取消昔日苛捐杂税,鼓励百姓恢复生产,对新开业的商铺及产业,凡是能带动人口踏实务工的,均予以扶持奖励。这一系列新政下来,禹城短短数日便除旧扫恶,气象为之一新。
若说唯一未能有所改变的,便是没有恢复李亘的祠堂的开放,以及允许祭拜。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大梁的地盘,天子有令岂能不从?但李亘的神像却早就被蓝一恢复如初,巍然立于原处,也一直耸立在百姓心中。况且此次郡尉有如此大的转变,又迎来了一位能人协助,也早就有了各种传言,是神君居中促成。神君在民众心里,早就成了不可磨灭的真神。
禹城状况短日内将大有好转,这是阿恒临走时就告知过徐良的,并建议他待态势平稳后便转投边贸行业,于是他眼见情势完全应了阿恒所言,便将金货变卖后投资了一处窑口和一处织绣坊,不仅安顿了禹城大量人员务工,且招募了不少流民进来,为他们安顿衣食,很快就得了衙门的嘉奖。
因商业有了兴旺之势,城门又不禁外来人口,行脚商人也愈发多了起来,柱子的草料生意也好做了许多。夫妻两个人照顾着春子的母亲,日子是平稳无忧了,只是日夜惦念远行之人。想要寄个信件却也不知送达何处,不免常有忧心。
夫妻二人与春子母亲又耐着性子等了些时日,这日傍晚刚用了晚饭,家里却忽然来了一个面目熟悉又觉模糊的后生,仔细辨认之后才发现,竟是去了京都半年没有音信的孙梁。
这孙梁原本也长得面貌颇俊,只是如今却一脸风尘,皮肤粗糙且黢黑,只是神色倒还如平常,一见了柱子夫妻便憨笑道:“元宗哥让我带个口信,他和阿恒、春子及孙叔他们都已经安顿下来,不用挂念。”
春子的母亲连忙口里念着神君保佑,就望空嗑了三个头,柱子夫妻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又问道:“梁子你上次去了那么久没有音信,如今看着又一脸风霜,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梁子道:“我那时到了京都,四处抛丢符咒,本来也没什么风险的,但是等了几日却打听不到什么消息,我就决定去集市上再丢几张。也是活该倒霉,恰好就被黄太师的一个心腹手下看到了,此人正好懂得一些神道之事,看出来符咒上的门道,便将我捉了回去禀报给太师,又将路上的符咒都收拢了起来带走了。那黄太师逼我说出谁人指使,我只说是路上遇到了个云游老道,给我这些符咒抛到集市之中,就能为我消灾解难,助我财源广进。他自然是不信,拷打了一回实在问不出什么,恰好那黄太师在城外修建一个山庄缺人手,便把我丢进去做苦工。我在那里熬了些时日,前些日得元宗哥带着阿恒去寻我,才脱身出来。如今说是咱禹城日渐转好,便让我提着他和阿恒的名头去城里寻徐老爷呢!还给我写了个地址。”
孙梁将身上一个字条拿出来给柱子看,柱子认得这是阿恒的笔迹,喜道:“这个徐老爷如今刚投了两处颇大规模的作坊,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如今去了时机正好。”
孙梁以后不用再长途跋涉的贩货,自然是欢喜,只是他从入门后便没有看到蓝一,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蓝妹子?”
柱子心头一沉,只谎称道:“和阿恒元宗他们一起去了京都了,你没有见到她么?”
孙梁在京都盘桓歇息了三日,却住在了客栈里,也并不知道刘元宗已经认了蓝一做妹子,只暗暗琢磨他生的高大英俊,和蓝一倒是般配,恐怕二人早已经定情,自己想是当真没有机会了。便也自嘲一笑,只道:“那也好,元宗哥一定能照顾好她。”
早让他死心也好,柱子不愿再多做解释,又问道:“阿恒和元宗如今在京里做些什么呢?竟然还能将你带出来?”
孙梁听提起这个,便笑道:“柱子哥,铃子姐,说起来你们可是想象不到,如今元宗哥带着个小阿恒整日都扮成个道士模样,也不知道怎么就混进了太师府上,似乎黄太师很信任他,如今住在太师府里,出入都有车撵随从,前呼后拥的,风光的很呢!”
柱子从前虽不知道阿恒的真正打算,但此时听了他混到黄太师那里,和铃子对视一眼,俱都觉得他还是放不下匡扶社稷的执念,不免又都浮上些担忧。但转念一想,如今的李亘并不是凡人,而是天上的神君了,必然会有些非同凡响的手段,一时又安慰下来。
夫妻二人心里各种琢磨寻思着,又和孙梁随意寒暄了几句,孙梁只说还没来得及回家,便也就告辞去了。
孙梁回到家里见过父母,阖家都喜出望外,当下又洗浴了一回换了衣裳,见过街坊四邻,便满怀希望的赶着驴车直奔徐府去了。
徐良如今新投的作坊还在初建之时,正忙的手脚朝天,孙梁按照地址寻到府上时,被告知他正在窑口上未归,孙梁的毛驴子已然年老,他不忍心再赶路,便坐在府外台阶上暂且等着。
一直等到月上梢头,徐良的马车才回来了,看到外面驴车边坐着一人,便着人过去询问,一会儿问的回来,便道:“老爷,他说是京里的阿恒和元宗推荐过来的。”
徐良一听这话,赶紧亲自上前去迎:“小兄弟,怠慢了怠慢了,不想是恩公推荐的人,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孙梁一见他穿着打扮,说话行动的派头,便知就是徐老爷,跟着他进了府上的厅里,分宾主坐下了,又起身先行下礼,又将阿恒的字条呈上:“徐老爷太客气了,元宗哥说现下不方便写书信,只写了个地址给我,说徐老爷定能认得这个字迹。”
徐良将字条一看,认得确是阿恒的笔迹,便知道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点头道:“是,我认得。”
孙梁道:“元宗哥说徐老爷这里缺人手,让我来做个帮工,给您添麻烦了!”
徐良道:“小兄弟不要与我这般客气,阿恒与我家有恩,元宗也不是外人,他们既然能推荐你来,肯定是信得过的,那怎么能做帮工呢?眼下我这边的窑口和织绣坊要两处跑,原先的老家人都派出去管事了,我正需要一个信得过账房和一个身边跟着的帮手,能帮我处理些合同印信,接待些客商之类,你自己想干哪一个?”
孙梁不料这乍一来就给他如此重要的两个位置,还能自己选择,意外之下便选了跟着徐老爷做帮手。
徐良知道阿恒有识人之能,但私心觉得他看起来憨厚木讷,当个账房倒是合适,谁知他自己竟然选了另一个,还是有些意外。与他又叙了几句,才发现这孙梁却不是表面那般死板,说起来经商待人之事头头是道,又因为有跟着商队贩货的经验,对边贸的货物行情也很有见地,当真是意外之喜,只道:“你明日便跟着我,各处事务都跟着我学上一学。工钱吗,一个月先开五两银子,食宿全包。等你正式上手了,就改为一个月十两,年底另有奖金。你看如何?”
一个月别说五两十两了,连一两银子的活计都打着灯笼没处找去,万分欢喜道:“徐老爷抬举,我必尽心尽力!以报答您和元宗哥和小阿恒的恩德!”
如此宾客两欢,徐良又问了些阿恒和元宗在京里的情形,孙梁把自己了解的一一讲诉了,又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来呈上:“这是我临来时阿恒托我带给老爷,说是送给令爱的。我看包裹如此严密,想是重要的物件,须臾未敢离身。”
徐良接过这并不大的纸包,却一直打开了好几层,才看到里面是一层绢帕包着,打开看来竟是一柄极小的晶莹剔透的白玉如意挂件,正面雕刻着诺之两个字,反过来再看,雕的是恒之二字。
徐良并不知道恒之是李亘的字,只是思及阿恒前生与女儿的牵绊,便觉得隐隐约约是君子重诺,行之以恒的意思,先小心收了起来。
因直接给孙梁在府中安排了食宿,孙梁便告退过去收拾。徐良看着他走了,又将那如玉挂件摸了一摸,转寻女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