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临端详起女人的脸，神色肃穆。

她还有些梨花带雨，被盯得心里发毛。

车厢内气氛极其诡异。

“你在看什么？”

“原来奇迹长这样。”他啧啧称奇，又说：“还是说至少得长成这样，才能遇上奇迹。这都能不死，简直违背物理常识。那些搞物理奠基的，本来近几年就睡得不踏实，好家伙，你直接把他们棺材板给掀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看这山底下挺宽敞的。”手向车钥匙摸去。

秦临赶紧制止，逮住她的手，叫道：“别别，姐，我错了。”

“不许再叫我姐，我看起来比你老吗？”

“那倒没有，”他搓了搓手，看向表盘上的时间，“只是我觉得我看起来比你小。”

已经12点45了。

“我觉得你真该上路了。当然战术性待援也不错，今年不行等明年呗，反正15年都这么过来了嘛，也不赶今儿一年了。”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进精神病院了，被打进去的吧。你要是没长这张嘴，说不定还挺讨人喜欢的。”

“我真不长嘴，能讨谁喜欢？”他随口接道。

“喔——，”她自知失言，赶紧改口：“我得赶紧走了，已经这么晚了。”

“走吧走吧，道有不同，自当相别。你别光说，倒是解锁啊！”

她并没有打开车门锁，有些不好意思道：“怎么说我们也聊了这么久，好歹说下名字吧。”

他狐疑地看着她。

“我叫花千语，你呢？”

“你想知道真名还是假名？”

“当然是真名！”

秦临略微犹豫，还是开口说：“我叫穆和，禾旁穆，禾口和。不过别用这名字叫我，太久没用，听不习惯了。叫我秦临就行。花千语，这名字倒也不错，就是差了点。”

“这是我父母起的名字！”花千语愠怒道。

“哦，看来你父母起名字的时候，只考虑到你能长很漂亮，没想到你会长这么漂亮。诶，你脸怎么了？红成这样。”

她羞喜交加，双颊飞霞，杏眸流转，顾盼生仪。

“跟猴子屁股似的。”

他撑在台子上，去摸解锁按钮，把没说完的半句吐了出来。

“秦临你赶紧给我滚下去！”

花千语将那个小包袱狠狠砸向他，还想补上一脚，所幸秦临溜得快，在空中揽过小包就往车屁股后面跑。

“我的意思是，颜色很像，但是挺好看的。”他为自己辩解道。

也是，他毕竟是个神经病，说些奇怪的比喻也很正常，她想着。

“实话实说，比猴子屁股好看多了。”

可为什么自己好想碾死他，她强忍着内心的冲动，试图平静气息。

“对了，之前说的借小刀一用，还算数吧。”

他一边说着，拖出旅行箱，拉开拉链，向山下面倾倒剩余的半箱黄沙。车后座窗户被打开，那把精致匕首被主人随手扔出，翻转着划出一道弧线，蹦跶了几下，滑到秦临脚边。

“送你了，我拿着也没用。”

“那真是多谢了。哦，对了，要系安全带啊！你之前就没系！”

“……知道了。”

“毕竟你没事就想往山底下开，系了安全带能增加生还概率，一定要系啊！”

汽车发动，空踩油门爆发出的狂暴轰鸣，似乎在发泄驾驶者内心极度的不快。见势不妙，秦临直接越过栏杆，箱子也不顾了。

所幸汽车终究没挂倒挡，但仅仅驶离一小段距离，它又缓缓倒了回来。

车窗落下，花千语已经扎发戴帽。她取下也就刚刚架上的墨镜，看着秦临，有些扭捏说道：

“……有你帮忙，我们可能更有机会。你要不要……搭个伙？”

“我去，你送死非要带着我吗？不去。”

“嗯……你的意思是愿意！”她惊喜地说，双眼显出神采。

秦临白了她一眼，旅行箱里的沙子已经倒完。他翻身回来，抓起它朝着地面使劲砸了两下，抖落内里粘连的沙子，抓起匕首。

“我的意思是不去。哪有搭伙去阴间的？我看你就是想找我垫背。”

他在旅行箱上挖出两个大洞，赤脚走到马路另一侧，熟练地钻进箱子里，探出脑袋和一条手臂，然后将拉链拉到极限——伸出胳膊的底下。

“你这是？！”花千语喊道，立即下车，重重摔上车门。他的动作太娴熟，熟练得让人疑惑，让人心疼。

“怎么了？靠着这招我溜了好几次呢！虽然是备用方案，但总能奏效。”秦临微笑着答道。

她竭力想要拉开拉链，把他救出来。

他歪头，捂住拉链，喊：“别拉别拉！装得下，这型号我都买好几次了，这么大人了，又没长胖又没二次发育，没问题的！”

“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想干嘛？！”花千语怒吼道，她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拔高了音调：“博可怜吗！”

秦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吼屁啊！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最多也就泛泛之交！我想做什么你凭什么管？你谁啊你！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那种把人看成落水狗的表情，老子最恨了。老子一个人也能活下去，不需要谁来他妈的可怜！”

他喘着粗气，而后直接缩回了箱子里。

“你这家伙真是不知好歹。我还想把你的消息传回队里，有什么，不说彻底解决，至少你不用再像条被追着撵的狗一样！既然你喜欢当狗，我不勉强，那就这样吧。”

她看着箱子，想要踹上一脚解气，但却忍住了，试着冷静下来：

“不就是从小被人看不起吗，谁不是啊？那你刚刚可怜我呢？”

一个脑袋嗖的一下就从旅行箱里冒出来，声音软化，不再那样冲：

“刚刚我那是同情，是同情！绝对不是可怜！我完全没有那样的意思！你那边是人祸，我爸妈是因为天灾。他们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给我取，也就后来在记录里查到，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姓穆，那个和字还是我自己想的。一个口一个禾，还以为是吃饱饭的意思，结果老是被班里的人笑。”

“21年前那场大地震？咱们能遇见还挺巧。”花千语突然展颜一笑，说：“你还说我，你自己不就是个奇迹吗？”

似乎是觉得此刻不该表现得这么积极，她立刻正色道：“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其实我也是因为……”

“嗐，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道各有别，心意不通，再正常不过了。你也赶紧走吧，就算今年不杀了，多采集点情报总是好的。”

“那你怎么办？”

“我？”秦临往来时的方向看去，眉头紧锁，说：“我在等着他们来找我。还挺奇怪，都这么久了还没来？嘶——看来我低估了这两年送快递的辛苦程度啊，那快递小哥不会真睡过去了吧……”

他想要回头，突然眼前一黑。

“抱歉，”花千语收回刚刚斩出的手刀，“你值得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她将箱子搬回车里，准备在去复仇前，先将他弄回安全屋，让明天凌晨来的接应将他带走。

……

市区，一栋不高，但雕栏围绕，檐兽守顶的古朴建筑。

镂空花墙，将初盛的粉红慧兰和游鱼嬉扰的一汪清潭分隔开。

“李先生，”身穿颇有古味但不着裙的女人轻叩木门，“您的餐到了。”

一声铃音从屋中传出。

她得到应许，推开门，立即低眉恭敬侍立。身后，托着大小两个银盘的男人立即进入，金属面具盖过口鼻，小心翼翼，脚步齐整。

屋中原本的古玩珍宝，连同摆放它们的珍雕隔断，都已消失，只留下一道题字屏风，和一片空而失味的旷余房间。

一人将大银盘放在屏风后的一方简朴木案上，双手手面朝上，立在一侧。

另一人，揭开盖子交于身旁者，立刻捧着小银盘，双手前伸。

又是一声铃音。

他得令，立即拿起手中托盘里的小巧银具，俯身，在案上银盘里娴熟又轻巧的开始工作。

剔骨。

“安儿，你最爱吃这里的鱼了。还记得吗？你上一次带我来的时候。时光飞逝啊，都已经将近18年了。”

坐在木案前的，是一位年岁未过40的儒雅男人。他的右侧，跪坐着一位打扮素雅，衣着洁净的美丽女士，神情憔悴，眉目间皆是惶恐。而另一侧，站立着一名板着脸，管家打扮的中年人。

儒雅男子夹起盘中的一粒虾仁，喂到她嘴边。

“吃。”

她颤抖着，微微启唇，竟是不加咀嚼，直接咽了下去。

“真乖。”

男人放下筷子，拾起女人的手，轻轻一吻，然后一把将她拽到身边，紧紧搂住她的腰，又说道：“我们的女儿都走了两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呢？”

“你还……有脸说，”女人脸上皆是愤恨之意，“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李书成，她才15岁！你怎么能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剔骨的侍者哆嗦了一下，而后回复正常。

“安儿，我还要向你解释多少遍呢？那是意外，而且，害死我们女儿的明明是离家的人，我真是搞不明白。”

男人满脸笑意，抚摸怀中女人的头发，“你要是想啊，咱们再要一个也来得及嘛。”

他突然凑到女人耳边，“从今晚开始，好不好，宝贝？”

“李书成！你不得好死！我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了你这个畜生！”

“哎，安儿，你这么说就不对。咱们孙家，在你父亲孙老太爷的带领下，可是处处被离家压制，我不过是接手一年，看看现在的孙家。至于那些姓离废物们，将会在今天，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你的眼光明明很好啊。”

他像是突然领悟什么，指了指银盘，说：“我的错，你是馋鱼了。

“马上把小鱼分出来。”

侍者略微犹豫，还是照做。

银盘里的菜很奇怪。一条清蒸的大鱼，里面藏了条生鱼，四周还洒落几个仅是煮熟的虾仁。

色香味俱有缺失，和此处环境格格不入。

“安儿，吃啊。”

女人闭着眼睛，似乎在挂念什么，也可能是祈祷。终是伸手抓起那条连鱼鳞都未去除的，滑腻死鱼。

她几次被恶心到想要呕吐，却都被男人捏住喉咙，被迫咽了下去。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数次枪响。

短暂的寂静。

原本已关上的木门，猛地被踹开。

进来一个颇年轻的持枪男人，西裤，白村衫，半排纽扣已经不在，露出他坚实略黑的胸膛。

“李书成。”

“哟，这不是离家的‘太子殿下’吗？楚洁，你怎么找到这的？”李书成笑盈盈地说，只瞟了闯入者一眼，却是低头看起盘中仍被剔骨的鱼。

侍者双手沉稳，未有异动。

“我想想，就算淇柯湾被警察封锁，逃不到启黎岛，你跑我这儿来干嘛？对了，你好像还在那里放了把火，烧死了人呐。”

房间里又涌入7个人，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李书成，也包括身后那名管家。

“闲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让爷死，小爷我带着你一起下地狱。”楚洁喊道。

“我最近，看到两句话挺有意思。一句是老话，说的是看到蟑螂。”李书成不紧不慢地说。

“杀！”楚洁高喊道，

8把枪，却只有5声枪响。

血，溅在没有图案只有墨字的屏风上，在雪白素绢留下大小不一远近散离的红斑赤点，像是出自拙劣画手的梅图。

“你们……”楚洁不甘心地回头看去，却再也没办法办到。

跟着他一同摔倒的，还有身后的三个大汉，以及拿着剔骨银具的侍者，他仅仅来得及上前半步。

他身旁一直站立的另一名侍者，收起了还略微发烫的第九把手枪。

“李老板……”

“嘘！”李书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还没说完呢，第二句话算是新话，说的是背叛的人也要给一百万。”

拿枪站着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看着他们迷惑的样子，他继续说道：“听懂掌声。”

并未理解的四个人只是略微迟疑，却都笑着鼓起掌来。场面有些滑稽。

他们没有注意到，此时有三名穿着黑衣的人也跨进门里，带着手套，无声地拾起掉在地上的枪。

闹剧收场。

“既然听不懂还要鼓掌，真是蠢货。”李书成厌恶地说，敲响了铃铛。

倒伏者的躯体被立刻拖出去，连带着孙兰安也被带走，房间里只留下两人。

“主人，这招驱虎吞狼之计实在是妙。”一直未有动作的管家开口道。

“什么驱虎吞狼，不过是最简单的大鱼吃小鱼。”李书成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老李，另一边情况如何。”

“黄鸟精神病院里的那小子跑了。”

“哦？”他并未停止进食，“看来他还算有些脑子，能活下来不止是靠运气和楚洁的小聪明。不过，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了。”

“是。”管家行礼，却没立刻离开，继续道：“张先生，那我女儿她……”

男人就着自己的袖子擦嘴。

“黄鸟精神病院，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本来想用黄雀的，但那样太明显了，没意思。至于张管家，你的女儿嘛……

“我今晚想和安儿，睡一个彻底的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