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年国庆节正常放三天假,人们都是凑几个休班回家一块多休几天。爸爸休班从陕西华阴回家探亲;二妹中专毕业报道后还没正式上班;大弟因重庆武斗暂且回家了;一家人都在,我想带金坚回我家,和大家见见面,征求全家人的意见。
我和金坚约好:国庆节前两天我先回家禀报一下,让金坚国庆节这天到济南办事处等我,我去接他回家。
我家在济钢只有一间半房,其中半间是厨房,里面还安一张床,一间大屋里有一面炕和一侧面小炕,剩下狭小的空间,人多了没地站没地坐。
金坚到我家,一下子面对这么一大家人,够难为他了,让他不知所措,坐立不安,拘谨的不得了,平时话就少,这时更不知该说啥。
爸爸主动和他说话,问啥说啥,自己一点话题没有,家里乱哄哄的进进出出,他并不在意,只是尴尬的呆坐着。二弟会来事,找来一盘象棋和他玩,这才让他放松许多。妈妈尽量做好吃的菜招待,他不挑剔,吃啥都说好吃。
第二天我们兄弟姐妹和他一块去爬周边唯一的一座山——鲍山,山不高是座孤山,爬到山顶到处转转,也没有多长时间。
晚上我俩一块去济钢宿舍区看了一场露天电影,老片子《天仙配》不知看过几遍了。
那时没有电影院,没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好玩的去处。
不过今天我俩单独来看露天电影,还是很温情的。
电影散后,我俩沿着铁道往家走,温柔的晚风吹拂着发丝,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满天繁星向我们眨眼微笑,我们并肩漫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心砰砰直跳,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单独看电影,单独散步,第一次有这样愉悦激动的感觉,心里好像有一股幸福甜美的暖流在向外涌。
走下铁路再拐个弯就到家了,我想和他单独再多呆一会,可是他不说话,我忍不住说:“时间还早,我们在外面散散步吧。”
他很愿意,我们又顺着公路边往前走,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多么清静浪漫的夜晚,心中暗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们顺着大路并肩走着,谁也不说话,我多么想他能拉着我的手说几句知心话,玩笑话也好,讨论电影也好,议论天气也好,能说我俩的事更好,谁知道他一句话不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他不说我更不想主动说,我们默默地走着,路不长再拐弯就到家了,我邀他在路边的马路牙子那坐一会,他乖乖的坐在离我一尺远的地方,仍是一句话没有。
我有点气愤了,他怎么这么木呆?多么美好的夜晚,我的温情他一点感受不到吗?我多么希望他能拉一下我的手,有一点示爱,他却一直低着头,手掌尴尬地拍打着自己的膝盖,我一个女孩子怎好意思去拉他的手?
我俩静静的呆呆的坐了一会,很没趣,干脆回家吧。(现在我们老了,回忆起这一段,我问他就没想主动拉拉我的手吗?他说:“想了,怕你拒绝,让我下不了台……后来,有一次在降压站干活时,你从油开关上跳到平台上,我拉了你一把手,你的手软软的热乎乎的,感觉真好。”他还说:“我刚来这厂时,住在宿舍区边上的招待所,经常看见你和那些女电工腰上带着电工工具往宿舍里走。”我问他为什么注意到我?他想了半天说:“也许是缘份吧。”)
他在结婚前真是太老实,太古板了。啥心里话也不说。其实他内敛的情感还挺丰富挺幽默的。
他在我家住到第三天,爸妈把我叫到一边说了他们的意见,认为金坚很老实厚道,不是油嘴滑舌之人,性格温顺善良,不会欺负我们姑娘;年龄大点不是问题;都是东北人有共同的生活习惯,吃饭不挑剔;在咱家这样的小蜗居能住下,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他到我家共九口人,睡觉时我去邻居家住,荣慧在小床上睡,他和我爸妈弟妹七口人挤在一面大炕上。)睡觉这么挤,够难为他的,他也不嫌弃。
最后爸爸说:“我们看还行,就定下吧,年龄都不小了,结婚吧。”
我脸红的发烧,慢慢抬起头说:“他答应我结婚后,我可以继续把我的工资寄回家,帮助爸妈养家,直到弟弟妹妹工作能挣钱了······”
还没等我说完,妈妈打断我的话说:“结婚就不用再往家寄钱了,从小到现在你帮家功劳可大了,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荣慧毕业工作能挣钱,荣泰上军校不用家里花钱,家里没多大负担了,你有了家也得有点自己的打算。”
我说:“我俩结婚了,生活也没什么困难,该帮还要帮,帮到底,哈哈。”
我没有直接告诉金坚我爸妈的意见,只是表现的对他更好些,更亲切些。
我还有几天假,可以和爸妈再多住几天。
家里居住条件不好,我不想再多留他,住了三天我去济南送他先回厂,同时一块在济南玩一天。
我们从济钢站坐上开往济南的市郊火车,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火车一开动,他站着晕的赶快把脸扭向火车前进的方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顾了。
原来他晕车这么严重,好歹半小时就到了。
我们在黄台站下火车准备坐汽车,他更晕汽车,只好步行到大明湖。
他给我一百元说:“到济南你看着买点什么吧。”
我说:“哪能要你的钱,结婚前我不会花你的钱。”
他硬塞给我,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好推让,就先收下了。
我们从大明湖步行到泉城街,那里有当年济南最大的百货大楼,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生活用品。
我们在山沟里的工厂工作,生活条件很差,买东西困难,这次我俩一块来济南,应利用这个机会买点床单、窗帘等结婚用品。
我俩在柜台边转来转去,我看好一些,问他好看吧?他只“嗯嗯”的答应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个时代的姑娘怎好意思主动置办结婚用品?我的手抚摸着那双人床单,脸一阵阵羞红,就想听他说一句:你看好就买吧。可是他就是不开口,一直沉默地跟着我。逛了好几处,尴尬的我只好放弃购买的机会。
我们走过照相馆,让我想起在山沟里要去七八里路远的颜庄才有照相馆,在济钢家里爸妈带我们全家和金坚一块照了张全家相,当着全家人的面,我们没好意思再多照个订婚照。那个时代有条件的都以照个二寸半身订婚照为荣。
我想今天就我们俩,是照订婚照的好机会,可是我们走过几个照相馆,我有意识凝视摆在橱窗里的订婚照、结婚照,指给他看,引导他,希望他能提出:咱们照个订婚照吧。
我还提醒他在山沟沟里照相不方便,他一直不开窍,就是不说照相,羞答答的我更不好意思主动提出。
我有点生气:他怎么这么木衲?既然心无灵犀,干脆不看照相馆了。
我们沿着人行道向前走着,走到趵突泉,再好的美景也提不起我的兴趣,走马观花的看看。
我心里一直在想:我俩难得一块来趟济南,啥事没办,就这样一天白白浪费过去了。他怎么像个木头一样,我怎么暗示他都不明白,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他晕车,我们没敢坐车,一直走着,向莱钢在济南办事处方向走去。
好像走到万紫巷市场,我有点累了,正好是中午饭点,他请我吃饭很主动,找个位置让我坐下,他去点菜,要了一只烧鸡两碗面条,偌大个烧鸡才1.6元,物价真便宜。
我们不好意思像在家里那样狼吞虎咽,吃过饭我送他去济南办事处,住一宿明天回厂。
他不记路,我就没让他送我去车站,自己坐市郊火车回家了。
放假这些天,光忙活我们相亲的事,还没顾上和家人亲热。
爸爸是休探亲假回来的,听爸爸讲述他们公司建在大三线,工厂深入大山沟里,荒无人烟没有房子,都住临时大仓库。有些带家属的也住仓库,用布帘隔开就是一个家,又乱又吵,做饭睡觉都不方便,自己捡树枝烧火做饭,生活很艰苦。现在华阴正建的一大片宿舍明年交工,如果能分到房子,咱就把家搬过去。宿舍区离桃下火车站不远,桃下站在陇海铁路线上,慢车都停,还算交通方便。
爸爸又讲一些华阴那里的奇闻趣事。我们边听边想好多心事。
我在想:爸妈搬家到陕西华阴,全家团聚互相照顾是好事,我在莱芜离家却更远了。又想每年未婚男女有探视父母的探亲假,我要在结婚前,利用好探亲假,不能失去享受探亲假的机会。
荣泰荣慧和我交流他们那里文化大革命的情况,讲述自己的惊险经历,我说:“相比之下我们山沟里的工厂,可算是乱世中的世外桃源,那里远离闹市,远离大专院校,受影响小,虽然也有打斗,比你们说的差远了。工厂还在建,还能生产。”
妈妈听我说了莱芜工厂比较安定的情况,灵光一闪说:“把荣泰带到你们那里避一避,他自重庆回来一点不安分,三天两头往济南跑,打听消息,有时说去开会,我怕他再参加什么活动,说不定哪一会再偷着跑了,整天为他提心吊胆。”
又说:“他在家闲不住,你带他去个新地方玩几天,给我看好,别让他跑了。如果有合适的工作给他找个工作,不让他去当兵了。”
我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安抚妈妈说:“这样可以,妈妈请放心,我一定看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