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急出了一头汗,既不敢在这全宫都在贺岁迎祥的时候大声嚷嚷,也不敢扔下这身份明显不俗的小公子不管,只能托抱住安恒,苦苦祈求他的家人赶快找来。
皇帝没有离席,谁敢轻举妄动?等到心急如焚的安弘找到弟弟的时候,安恒早就烧得不省人事。他哪里管的什么惊扰贵人,直接抢了匹马,一路有惊无险将安弘送到了太医署。
安将军宴后被召去御书房说话,屁股都没坐热,就听门外侍卫统领通报他的大儿子宫中纵马。
都不等他反应,又听那统领说他家小儿子病危,安将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跑,却想起自己正在面圣,只好压下急切叩首请罪。
皇帝倒是显出了无与伦比的宽和:“事出有因,爱卿不必惊慌。”
说罢便吩咐人摆驾太医署。
安将军隐隐有些紧张,却也顾不上莫名其妙的微小情绪,一心只想见到自己的儿子。
秦太医正巧在太医署值守,先是跟同僚一样被冒冒失失闯入的安弘吓了一跳,接着看了眼他怀中少年的面色,心中顿时暗叫不好,可私自行医是要被处罚的,同僚都呆站着不敢上前。
眼见安弘急得眼眶通红都要向太医们下跪了,秦太医再也等不住了,叫着他把安恒放在诊床上便要开始施针。
这边刚拔了针,药童那边却出了岔子,御药房见不着盖印的单子不给拿药,秦太医一个头两个大,顾不上哭哭啼啼的药童,撩袍便往御药房跑,跨出门槛就撞上了御驾。
秦太医慌忙伏地跪拜,想着惊扰圣驾的后果,登时心如擂鼓。
皇帝居高临下问了几句,竟然都只是关心安恒的情况。他不敢怠慢,把诊断结果老老实实说了。
皇帝听完,派贴身的御前公公陪秦太医一同取药。
这下什么章程都不需要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顺利给安恒灌了药。
药里有助眠的成分,安恒只来得及同一直怀抱着自己的兄长说几句话,就又睡了过去。
听秦太医说安恒病情稳定下来,皇帝也等得不耐烦了,再听不进太医们“恐过病气”的跪劝,一心要去看看安恒。
“恒儿可是安国侯最疼爱的幼子,朕···与爱卿,得亲眼看看才能放心。”
此话一出,再无人敢劝。
安将军的焦急担心稍稍缓解,便敏锐地从皇帝的这句话中察觉出了一丝危险,眼下他却无法可施,只能陪着皇帝见到了熟睡的幼子。
束发的锦带早就散开了,乌发如云的少年安静睡着,他青涩秀美的面庞上还残留着高烧的红晕,烛光为那瓷白肌肤镀上一层了暖光,乍一看,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
安将军看了一眼儿子,便用余光关注着皇帝,立即捕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
那种带着兴味的眼神,同为男人,安将军再熟悉不过。
心头火起,安将军放在腰间的手却摸了个空,他也如被当头泼了盆冰水,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直透进了骨缝里。
果然,总管公公很快将他叫了出去,大意是说陛下怜悯安国侯幼子,特准他留宿宫中治病,安国侯可以带着大公子先回去了。
一同被叫出来的安弘顿时急了:“那怎么···”
安将军按住了长子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弘儿,不可无礼。臣,代安国侯府谢过陛下。”
说到最后,那话简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安将军本不愿让老母跟着操心,但按着惯例,外出归家总得与长辈报平安的,母子连心,这一见面,老太太便看出了不对。
“可是陛下说了什么?”
安将军强颜欢笑:“并无,母亲莫要多想,早些休息吧。”
老夫人招手让他靠近些:“让我看看,我儿怎么一脸愁容?弘儿、恒儿也未随你一同过来,他们可都是孝顺孩子···莫不是恒儿出事了?!”
安将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老夫人敏锐得很,安将军哪里顶得住,老夫人直接派人把儿媳也请了过来。
安夫人不愿给丈夫添愁,当面对此事不甚在意,背过身早就哭红了眼睛,骤然被叫过来,也是瞒不住的,只好避重就轻说而一些。
老太太年轻时见多识广,话中隐情一听便知,顿时哆嗦起来,好悬被安将军扶住了。
皇帝扣留安恒的理由也算正当,老太太沉思片刻,对安夫人道:“箐儿(安夫人闺名),你我大小也是个一品诰命夫人,等天亮就想办法入宫去陪恒儿。伯正(安将军的字),陛下此番是为你而来,切勿冲动,只管呆在家中。”
二人应是。
今夜,安国侯当家的三个人彻夜未眠。
宫中的越贵妃与安夫人是闺中好友,她们有一对很有灵性的黑鸽送信,心中她宽慰安夫人,又与安夫人约定了时间,说是可以劝动陛下。
东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安老太太与安夫人一同乘车前往宫门口。
清晨,越贵妃便打着送点心的名义求见陛下,见了面又不经意透露出安国侯两位女眷在宫门口已徘徊了许久。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派人请他们进了宫。
“真是舐犊情深啊。”
越贵妃对上皇帝晦暗不明的眼神,自然地露出了笑容:“臣妾也颇为感慨,不过,想来也是陛下宽仁慈爱之名远扬,才使得她们敢于进宫求见呢。”
皇帝开怀大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还是爱妃的话中听。”
越贵妃羞涩地半垂下头。
安恒还不知那么多人为他提心吊胆,甫一清醒就在考虑怎么接近主角的问题。
若是不能陪伴在主角身边,那还怎么完成监护任务?万一一个不注意导致主角夭折······
安恒拒绝再想下去。
然后就看见了担忧的母亲和祖母。
不好,还是让家人担心了。
安恒愧疚极了,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安夫人一把搂住:“恒儿,我的恒儿。”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这对母子,抚了抚安夫人稍显凌乱的长发:“恒儿,你可叫你母亲担心坏了。”
安恒歉疚道:“对不起母亲,是恒儿错了。”
安夫人趁着安恒看不到,迅速用指尖抹去了眼泪,对着儿子又是温婉微笑的模样:“不怪你。我可怜的儿,怎么看着又瘦了许多。”
安恒无奈:哪有人一夜之间就消瘦了的?
祖孙三人亲亲密密说了许多话,安夫人随后上下打点宫人,又殷切交代安恒呆在太医署不要胡乱走动,尤其不要冲撞圣驾,才恋恋不舍地启程回府。
安恒穿着老太太特意带来的鹤氅,裹成圆滚滚的模样才被准许出门,他目送着祖母和母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对不起。
安恒心想。
他终究不是她们真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