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师的府邸门户深深,楼阁连绵,连着修行所在也是一片斗拱飞檐,此时季节虽已是隆冬,但错时而栽的花木依旧有让冬日有着独特的景致,户外的烛火在灯笼里摇曳着,照着幽明而又昏暗。
似乎耳边并无风声,可是却冷的厉害。刘元宗从燃着炭火的暖房里跑出来,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道袍,饶是年轻健壮,也冷的打起寒颤来,只是为了“神仙”的风度,硬撑着没有缩起脖子,拢起臂膀。
走了没多远便是一片水泽,萧瑟的荻花映着水面,在往日倒也是一片风景,可此时在一个被“丢弃”的人眼里,却愈发显得孤凉。刘元宗犹是气呼呼的,眼里又涌上些泪来,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几乎立刻就要冻成了冰凌。可他堵着气,宁愿冻死在外面,也绝不愿意回去。
“你们两个游荡江湖,行医为生,倒是自在快活!把我自己丢在这里!”他幽怨的自言自语着,好像这太师府已然是新朝的皇宫,而他,也已然是孤家寡人了。
沿着水泽走了一会儿,却觉水面折射的冷寒愈发刺骨,刘元宗有些支持不住,又喃喃自语道:“心里除了如意还能有谁?怕我是冻死在外面也无所谓了!”
他自顾自的念叨着,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自原处摇摇晃晃的,正向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呢?”
是阿恒的声音,他还是追过来了。刘元宗悄悄的挑起嘴角,看着那团身影向他奔跑过来,忍不住向他的方向奔跑了过去。
许是不足三岁的幼儿实在跑的慢了些,又许是户外的严寒出乎了他的意料,关心则乱,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刺目的金光之后,刘元宗再睁眼看时,那个向他跑来的幼小的孩子,忽然变成了一个身形高挑清瘦、容色清俊如玉的青年,他臂弯里搭着一件青灰色的大氅,正步履匆匆的疾奔了过来。
却是李亘。
还有什么事是李亘解决不了的吗?如果有,那就现出真身来。
如果现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果然,刘元宗刚刚萌发的喜悦已经完全压制不住,还有什么比你在意的人如此在意你,更让人喜悦的呢?
他笑得瞬间要把嘴角裂到耳根,可是再想到他再现真身可能的风险,心底的担心又瞬间超过了喜悦,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大了些。
“元宗,可找到你了!”李亘一看到他便松下一口气来,将手上的大氅帮他披上,又亲自系上了带子,口中却已带了训斥之意:“这么大冷的天,穿这么少出来,你如今莫非要把自己当真神仙了?!把刚补回来的真气都消耗干净,好回去再吃补药?!药就那么好吃?!”
刘元宗满腔的委屈怨怒早就已经烟消云散,此时听了他的教训,却如聆仙乐一般,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隙:“大哥,我错了,你怎么忽然出来了,是不是因为太担心我?快点回去吧,别让人看到!”
李亘叹了一口气:“如意让人担心也就罢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可你都多大了,怎么一天天的还要闹脾气?仗着你腿长跑的快是吧?害的我追也追不上你!来晚了我怕你在外面给冻死!” 他抱怨着,又手捏法诀,口念法咒,将金光收敛了回去。
眼前依然是阿恒稚嫩的样子,白胖胖的小脸儿被冷风吹的红扑扑的,小手缩在袖口里取暖,嘴里还在不停的絮絮叨叨着:“你说你去哪儿不好,那边有一片梅林,好歹能挡挡风,你非得到最冷的水泽边来,冻都要冻死了!”
刘元宗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又将大氅敞开些把他小小的身子包裹起来,轻声道:“脑子有时候会糊涂,吹吹冷风就好了,走吧,我们回去暖和暖和,再商量商量明天进宫的事.”
阿恒看着他似乎没有了怒气,笑道:“怎么?这么快就不生气啦?”
刘元宗自嘲一笑:“生什么气啊,你要愿意走就走吧,只要你高兴怎么着都成。反正我还有爹娘呢,给他们养了老送了终,我自己过就是了。”
“元宗弟,你别难过,我只是随口一说的,我不会随便丢下我阿弟不管的,就是走也得把你安排好了,我看着放心了才能走,”阿恒抱住他的脖颈,有些伤感起来,“我不敢再许诺什么,从前我和恪之的约定犹在,可沧海桑田,一切都并不如我们所愿。我和姑姑的许诺也依然在,可她却已全然忘记了这一切。我不敢再说什么我们要永远如何,要承诺什么,只能说不负初心,尽力而为罢了。”
“大哥,对不起,是我太狭隘太小心眼了,”刘元宗眼睛里又泛起泪花来,“我知道大哥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只是我真的很怕你丢下我一个人…….”
“别怕别怕!”阿恒又像往常一样拍着他的脑袋,安慰道:“就算我要丢下你,可姑姑那么心软,你只要在她跟前这么哭上一哭,她也不舍得.”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刘元宗含着眼泪咧嘴笑了起来:“我记得有一次妹子费了好大功夫给大哥做的甜奶酪,我看着眼馋就抱怨我没有好吃的,她便特意给我做了我爱吃的咸口的雪花酪,到了夜里柱子哥回来吃了一口,差点都要吐了,说这东西从来没吃过咸味的,真是难吃的很,于是那一大盒子都让我自己包圆了,妹子她是真心疼我的……”
“姑姑她上辈子自幼就没有家人疼爱,所以谁对她有一点点的好,她都要掏出心窝子来回报的,她既然真心把我们都当成了家人,我们这辈子也要好好补偿她。”
刘元宗瞬间斗志满满起来:“大哥,我们不是要送给她一份大礼吗?只要我们好好干,一定来的及在她及笄之前做成!”
“那当然!我们兄弟两个配合这么默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明天好好表现!”
“好!好好表现!”
刘元宗抱紧了阿恒穿过了一片萧瑟的芦荻,往前方温暖的屋宇走去,寂静的冬夜里似乎吹起了一阵北风,但严寒却早已经被摒弃在他们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