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白现在相当高兴,他已经在畅想着他的好朋友元浩王者归来的景象,而沉睡之中的张乐天,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张乐天的这个梦很破碎,一些杂七杂八的场景组合起来,他大概理清楚了两件事:这第一件事,就是里面有个大魔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最后遭了报应;第二件事,则是这个大魔头有个好朋友叫白小白,他是大帝挚爱之物,九州山河图的器灵。
这梦境显得零零碎碎,整个梦境的时间、空间的跨度都很大,张乐天后来已经知道,这其实不是在做梦,而是有人在有意地告诉他一些事情。渐渐地,张乐天完全放松心神,将自己融入这所谓的梦境之中,他不再以一个外人的角色来听这个故事,而是把自己代入整个故事里面,成为了身临其境的存在。
在这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里,张乐天变成了那个大魔头元浩,他与好朋友白小白在山巅饮酒,他为几个凡人做主,一人一剑杀进仙家府邸,他快意恩仇,亦正亦邪,他身前是十万里血泊,身后却做了十万件善事……
“解脱了。”随着这道声音传来,张乐天和那个叫元浩的人完全融合为一体。不过他们的融合,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吞噬与被吞噬的关系,弱小的张乐天,在这场吞噬中却占据着主导地位,因为元浩是主动把他自己送到张乐天嘴边的,他慢慢将自己的灵魂交给张乐天,直到最后变成一片虚无。换句话说,从今之后,这诸天万界便只有一个从天南走出的少年张乐天,再没有凶名赫赫的大魔头元浩。
白小白要复活自己,这事情元浩当然知道,他也很感念这份恩情,珍惜这份友谊,可是时至今日,元浩已经想通了。他觉得他这一辈子,虽然一直想要活得潇潇洒洒,平天下不平之事,安天下不安之心,做一个真正的敢爱敢恨的人,但是这世道本就如此污浊,像他这样的人,既不能完全从恶,又不能完全行善,在外人眼里,他左右摇摆得太久了,于是那些所谓的好人和恶人,没有一个不痛恨他。就算重活一世,也改变不了元浩那颗摇摆不定的心,他看不惯假仁假义,也看不惯大奸大恶,这样活着实在是太累,也太窝囊了。白小白常年镇守九州山河图,和那些真正的入世之人比起来,他还是太过单纯,他只知道元浩想要随心所欲,活得潇洒自在,他只知道元浩虽然是世人眼中的大魔头,却对他真心实意,他只知道……人心的真正丑恶,白小白并不全懂,元浩心里的痛苦,他也不能全懂。
“人间不值得,活着,倒不如不活着,这眼不见,也就心不烦了。”
元浩的灵魂开始崩碎,他那张几近透明的年轻面庞正视着张乐天,他说:“请帮忙转告小白几句话,你就说……算了,你直接替我好好谢谢他,然后一定要告诉他,我是自愿的。”
“我元浩已经活够了,如果白小白还认我这个好朋友,就不要再耗费力气去复活我,我是个大魔头,不值得他这么做。”
“你叫张乐天是吧,不错,乐天,乐于心,知于命,真是一个好名字……我的灵魂碎片,包括所有剩下的记忆,就全交给你了,这以后,由你来替代我活着吧。你呀,一定要记得,要像你的名字那样,凡事都看开些,即便遇事不能顺心如意,也千万别走上我的老路去。”
“这世间太过污浊,要么做个纯纯的烂好人,要么就做个十足的大恶人,那些夹在中间的,往往都太过于头脑清醒,结局也太过于凄惨……”
“生命之泉是个好东西,张乐天,你要善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
这个和张乐天共用了十六年身体的陌生人,他这十六年来,没有占据过张乐天的躯体一刻,更没有向张乐天透露过自己的存在,他完完全全就只是隐藏在张乐天身体里,不忍做出别的侵蚀举动来,可是今天,当他快要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却突然和张乐天说了一通又一通。说到底,元浩对张乐天有感情,他放心不下,却又不得不放下。刚开始的时候,元浩抱着和白小白一样的想法,夺舍肉身,吞噬灵魂,然后摆脱往事,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走一遍曾经走过的修炼之路,一步一步重回巅峰。可是,他元浩虽恶,却没有恶到这步田地,如果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需要以剥夺别人的生命为代价,那么这生存的权利,他不如不要。
双魂始终不能共用一体,元浩知道,短期的共生是可以实现的,但归根结底,他和张乐天只能活一个。白小白不是啥坏人,但也不是啥烂好人,显然,在元浩和张乐天之间,他选择了元浩,所以在之前刘秀云遇险的时候,看惯了生死的他,才会不为所动。
按照事情的正常发展状况,元浩应该会借着生命之泉的力量,一举吞噬张乐天的灵魂,然后夺舍这副重铸的完美肉身,王者归来,扬名立万。然而白小白万万没有料到,元浩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竟然不是自己活,而是成全十六岁的张乐天。
元浩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也融入了张乐天的灵魂里,他向张乐天道了一声“保重”,又看向毫无察觉的白小白,泪眼摩挲着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彻底走向了死亡。
张乐天吞噬元浩灵魂的整个过程,都被元浩动用生命之泉的力量给完全阻隔了下来,木屋里的白小白,以为元浩复活万无一失,他光顾着幻想重逢后的喜悦,却没有注意到张乐天那股越来越壮大的灵魂之力。
直到元浩完全消散,张乐天灵魂归位,白小白都仍旧是那副喜笑颜开的模样,毕竟一个万年老怪物对上一个十六岁的小年轻,谁也不会料到那样的结局。
张乐天睁开眼睛来,他看向白小白,心里五味杂陈。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知道白小白的用意,救他出白云寺,完全就不单纯地只是为了救他,否则他这么厉害,完全可以随手把自己的母亲也救下,从始至终,白小白都以为张乐天这副躯体里,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至少有一部分由元浩掌控,所以他才会为了救自己的朋友,带着张乐天去那关押凶物的万里雪山。在元浩残存的记忆里,张乐天可清楚地记得,那只三头六臂的大猩猩、那只血妖、那个透明人,元浩便曾经遭遇过。之前去万里雪山,只不过是通过旧事旧物,为进一步唤醒元浩灵魂所做的准备。
白小白见张乐天醒了,一拍屁股就跳起来,他来到张乐天面前,一把拍在张乐天肩膀上,欢呼一声说:“太好了,小浩子你终于醒了,以后啊,你就叫张乐天了,你放心地到这诸天万界闯荡去,我保管你的那些个仇家,啥也发现不了。”
“元浩,是吗?哈哈,白小白,你真是把我骗得好苦。”张乐天苦笑一声,随后满脸自得地看着白小白,等着看他笑话。
元浩是个真正的好人,他把这活命的唯一机会给了张乐天,张乐天不会否认这事,他对元浩感恩戴德。不过在张乐天看来,这白小白不是个好人,什么绝境救援,什么天大机缘,这全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慌话,可怜他张乐天真是天真又单纯,在元浩出现之前,他已经被人卖了,却还在帮人数钱。
眼下,按照张乐天的预测,元浩身死,这白小白脸上的表情,应该会相当精彩吧。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个九州山河图的器灵,这位天南世界里的主宰,打算拿他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