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口到家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走出了半小时,阳光已完全藏于了对面的山头,夜色使路边碧绿的庄稼已变成了墨绿,不远处的树木再也看不见清晰的叶子,留下一团黑影,刘八百所买的烟和糖也所剩无几,别人听你炫耀总得付出点代价,就像商场里面搞活动,顾客在听你推销产品时,总得送包纸巾、一个打火机或者牙刷之类的小物品。刘八百就像个被推销的商品,感觉很难为情,但又不好明着阻止母亲,所以总站着不说话,心里想只要母亲张贵花开心就好。
刘八百终于看见了自己家的三间瓦房,阔别一年半,房子好像比过去旧很多,也比从前小多了,门框也好像比过去矮了一些,刘八百1.66米的身材需要勾头才走得进去,屋里面更加昏暗了,母亲摸索着找到堂屋的拉线开关。灯开了,25瓦的白炽灯挂在屋子中间,努力的想照亮整个屋子,但还是显得昏暗无比。其实房子还是那个房子,灯还是那盏灯,门框还是那个门框,除开刘八百身高长高几厘米外,其他都没有变化,变得只有人心,刘八百走出了八里沟,出去见了些世面,习惯了窗明几净的生活,形成了强大的反差。
所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看见富裕的生活就不会想到穷则思变,没有见过光明怎会惧怕黑暗,刘八百感觉自己家比记忆里的家要穷得多,又再一次感觉到了农村的艰难。
在电视还没普及的年代,农村的夜,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刘八百到家后,放好了手里的东西就去灶屋煮饭吃,地板是黄土夯实的,房子里也没可以放东西的家具,张贵花靠墙边铺了一个装肥料的袋子,然后再把刘八百的包放在上面。
打开灶屋的灯,整个灶屋还算整洁,灶旁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墙角曾经多次维修过的餐桌擦得黑亮,昏暗的灯光下透着刚刚整理过的痕迹,锅里冒着热气,空气里夹着腊猪脚炖海带的味道,那是他们家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贵客才有的味道。
母亲张贵花,拿了半个脸盆大的海碗,装了一大碗放在桌上说到:“八百、芬,你们饿了趁热先吃,我来煮饭,叫你爸在家煮饭,他硬要赶路来接你,这么晚了饭就还没煮……”又开始唠叨起来。
刘八百其实并不饿,但是他知道这是他母亲昨天就开始准备的大餐,凝聚了大量的心血,必须得先吃上几块,以此体现母亲的劳动价值。
刘八百家的腊肉都特别咸,因为山里气候潮湿,盐放少了肉会发霉生虫,但是在缺吃少穿的农村,肉是很珍贵的东西,就算发霉生虫也不会扔掉的,宁愿影响身体也不浪费食物。
所以每年冬天杀了过年猪后,制作腊肉时母亲张贵花都会放得特别咸,食用时必须提前一天烧开水浸泡掉多余的盐才能炖煮。
刘八百拿了筷子,夹子几块就吃了起来,还是曾经熟悉的香味,但是已经远远没有那么让人陶醉了,因为刘八百在警校食堂天天有肉吃,嘴巴和胃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在那个生肉就想啃两块的时代结束了。
姐姐刘芬或许对这种体验更深刻一些,她只夹了一小块瘦肉和几片海带,当然也有可能怕长胖保持身材。筷子是新的,还带着竹条的梭角和清香,因为农村柴火灶灰尘多,也舍不得买什么洗洁精,通常是购买散装大碱洗碗筷,筷子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变黑,父亲刘建国舍不得买筷子,为了迎接刘八百回来用自家竹林的竹子做了一把筷子,虽然刮得不够圆润有些割嘴巴,但绝对卫生环保。
刘八百一边吃,一边听母亲张贵花唠叨“咸不咸?”“好不好吃”“要多吃点,外面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刘八百看到满满的一大盆肉说道:“妈妈不要再煮饭了,这一盆我们就吃不完,吃不完浪费”刘八百早已忘记母亲煮肉的习惯了,因为煮肉程序比较复杂,平时也没那么多空时间,通常是煮一次要吃几顿,最后一餐就是用肉汤煮面条吃,从不浪费一点,也从来没有剩饭剩菜这种说法。
刘八百在警校不吃剩饭剩菜的习惯让他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当小值日倒掉多余的饭菜都要受到灵魂的拷问,现在回家真正要吃剩饭剩菜反而又不适应起来。
母亲张贵花开玩笑地说到“吃饭就是要吃饭,光吃肉是不算的,肉吃不完明天再吃”。刘八百认真地说:“关键是吃不完浪费,第二顿吃对身体也不好,而且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少煮点面条,面条也是主食,我来煮”。
农村用材火煮饭至少得一个时辰,煮面条十多分钟就够了。张贵花想了想刘八百说得在理,于是对刘八百说到:“要得嘛,你来煮吗?你来煮点美味我们尝一下嘛”。然后走到灶门口对父亲刘建国嚷到:“走,去吃肉,我来烧火,叫你煮饭不煮饭,嫩个晚了还没饭吃”。
父亲刘建国马上让开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用勺子舀了一碗肉就吧唧吧唧地吃起来了,因为他也很久没有吃这么美味的东西了。其实母亲张贵花是对父亲刘建国的一种关爱,只是习惯性地带着牢骚的口气以展示她强势的一面。
刘八百煮的是葱油面,这是刘八百在188库当兵时向后勤班马班长那里学的,当时刘八百没事时,总跑去炊事班帮厨,也听马班长讲警队曾经发生的趣闻秩事,同时也学习了一些烹饪常识,比如炒青菜、番茄炒蛋、煮面条、炒蛋炒饭等等。刘八百动手能力特别强,一学就会,觉得帮厨又不需要身体的协调性,比搞训练要容易多了。
刘八百切了一把小葱放在碗里,另一只碗放入少许辣椒粉和花椒粉,铁锅里放少量油,将油烧至8成热,铲出热油浇于辣椒粉和花椒粉上,待香气出来再倒入切好的小葱,搅拌冷却,再放上刘八百刚买的酱油和陈醋,调料就算完成了。
锅里烧开水放入面条,加入食盐,待再次煮开后,加少量冷水,又一次煮开后再加一次冷水,最后等水开了面条就煮熟了,刘八百将面条全部捞出盛于碗内,浇上刚做的调料,葱油面就算做好了。
刘八百也不知道这样做的葱油面是否正中,具体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只是觉得葱油的味道特别香,两次加冷水后煮出的面条特别劲道。
刘八百在煮面条时,每次加冷水时,母亲张贵花就在一旁劝解:“不要加冷水,生水吃了拉肚子……”。后来吃面时,她和父亲刘建国各吃了两大碗,一边吃一边夸奖刘八百能干。
刘八百知道不是他煮得好,关键原因是他买的酱油和陈醋起了作用,有一种香味是醋的味道,父母亲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们家从来没买过醋,长期是用酸菜水代替。刘八百却故作神奇地开玩笑:“我们学校老师教了的,警校什么都要学,不然警队吃饭那个煮?”,其实警校特别是指挥院校,确实是什么都学,但还没细到学煮面条,但母亲张贵花却信以为真,以后煮饭她都听从刘八百的意见。
吃过晚饭,母亲张贵花从灶台上挂着的鼎罐上打了洗脸水,又拿了新毛巾让刘八百洗脸,像对待客人那样,刘八百接过洗脸盆,放在门口的石头上,把新毛巾还给了母亲。从自己的行礼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刘八百已养成了携带洗漱用品的习惯,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后,刘八百用洗脸水顺便把脚也洗了一下,母亲张贵花连忙准备好了烘笼,加了炭火送到了刘八百的面前,刘八百觉得不算冷,但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等母亲把锅碗打整干净后,就对刘八百说:“佰儿,今天坐车累了,早点去休息”刘八百家只有两个卧室两张床,母亲和姐姐刘芬睡一张,他和父亲刘建国睡一张床。
刘八百来到卧室,发现床上换了刚洗过的被套,洗得发白的毯子下面是刚刚换上的稻草,睡上去舒服极了,母亲张贵花吩咐刘建国去喂猪,她和姐刘芬就端了个板凳坐在旁边和刘八百聊天,刘八百脱完外套躺在床头后,感觉一天的疲劳开始表现出来了,但母亲张贵花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却忘记了叫刘八百早点休息的初衷。
等到父亲喂完猪回到房间时,母亲张贵花和姐姐刘芬才走出去回到自己的卧室。临走时,母亲张贵花用火钳翻了一下烘笼里的碳火,放在刘八百正旁边的屋中间,当然对于刘八百家到处都有缝隙的房子来说不存在一氧化碳中毒的说法。
实在是太累了,呼吸着稻草的芳香,一会就睡到了。刘八百有打鼾的习惯,在这样舟车劳苦的夜晚注定是鼾声如雷,不知道是自己的鼾声吵到了父亲,还是父亲的咳嗽吵到了刘八百,半夜刘八百被父亲的咳嗽声吵醒。
他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到老家,想想自己贫困的家庭和身体不好的父亲却再也睡不着觉了,动一动床又会咯吱发响吵到父亲,不动稻草铺的床又凸凹不平蜗着难受。
刘八百索性起来上个厕所,借着科机手表的微光,他开门走了出去,外面漆黑一片,虽说天空一片晴朗,但此时已是农历腊月,天上连一颗星星也没有,黑暗吞啜了世界的一切,包括鸟嘶蝉鸣。
他家的茅厕在猪圈旁边,有三十多米,没有光亮非常不方便,他索性就在后门的李子树下撒了泡尿,然后坐在旁边的冰冷的石头上点了一 支烟抽了起来,刘八百平时不抽烟,但此时他产生了抽烟的冲动。外面的空气有种沁骨的冷,抽完一支烟,他站起来一摸,头发上以形成了一层冰冷的薄霜。
回到床上,感觉暖和了很多,刘八百想,不能改变现实,思考再多也没用,如果他参加了工作,有了工资一定给家里修两间像样的房子。目前,他一百多元的津贴就算一分不用,也不能做什么。
目前他能实现的愿望就是想给家里装台电话, 但农村报装电话要一千多元钱,他拿不出,他也不好意思让父母出,如果让父母出钱他们是断然不会同意的,每个月18元的座机费也会不愿出。
具体安装费用他想和姐刘芬商量,他相信姐刘芬能拿出这些钱,如果她不同意,她就找她借,从一月份起,他的津贴费又长了十元,可领到140元,然后他每个月存一百元应该不是问题,一年就可以还完了。
想着以后电话安装好后,可以随时打电话了解家里的情况,再也不用去别人家里接电话了,心里还是有些幸福感,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把刘八百从梦中唤醒的是母新张贵花叫起床吃早饭的声音,刘八百回到了过去读书时的感觉,读书时每天早上都是母亲煮好饭叫她起来吃,为此母亲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懒觉,由于家里没有闹钟,只有一块老式怀表,那是父亲在大沟煤矿挖煤时需要准确的时间别人送的,那时每天母亲睡觉都担心吊胆,总害怕睡过头了,还好每个人都有一个特异功能叫“生物钟”,养成习惯以后,每天5点半都会准时醒来,但是醒来以后必须及时起床,否则再睡着了生物钟就不起作用了,这种天天起早的日子直到刘八百初中到学校住校了才结束。
刘八百起完床,舀了瓢热水就去后门口洗漱,昨晚挂在李子树上的毛巾已经结成一块冰,撕下来放在热水盆里立刻化作了一团热气。
远处的大山结成了厚厚的明霜, 银白的一片。除开时间外,整个世界都像冻住了一样,山里的早晨非常冷,虽然一年没有几次下雪但霜冻期还是很长。曾经也是这样的早晨,自己奔赴在求学的路上,脚上和耳朵都长满了冻疮,本来就大的耳朵发炎后肿得更大,看上去很不协调,同学们就叫他招风耳。
脚上的冻疮就更难受,流出的液体和破洞的袜子粘在一起,形成厚厚的硬壳,让袜子更加不保暖,身体在单薄的衣装里瑟瑟发抖,夏冬不分的单裤、单薄的上衣让人难以忍受,刘八百整天拱着个背,靠腹部肌肉的收缩来保护五脏六腑。
驼背,红眼,流鼻涕是刘八百整个冬天的形象,刘八百想想过去的自己,不仅悲从中来,真的感觉生活非常不易,还好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洗漱完回到灶屋,母亲已经将几碗面条端在桌子上,这是母亲张贵花按照他的方法做的葱油面,不同的是每个碗里多了一个煎鸡蛋。
桌子中间是一碗昨天没吃完重新加热的腊猪脚。母亲虽没读过什么书,但很爱学习,善于接受新事物,动手能力特别强,她煮的葱油面味道也不错,大家都觉得好吃,再没有人担心吃了拉肚子。
母亲拿出刘八百买的酱油在瓶口闻了闻,总结出葱油面好吃主要原因是调料好,刘八百告诉她主要是加了陈醋,母亲则坚定的认为酱油好也是关键。
母亲说为迎接他和姐刘芬回来过年,前几天专门去镇上买了瓶好酱油,买了瓶颜色最深最浓的那种,但始终没有刘八百的买的酱油香。刘八百找到母亲张贵花买的那瓶酱油,上面写着“草菇老抽”四个字,刘八百瞬间明白了。
酱油分生抽和老抽,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常识,生抽颜色比较淡用于生吃和炒菜,老抽加入了焦糖色,颜色很深用于提色加味。但是很多偏远地区的农村人是不懂的,特别是不识字的老年人,他们只知道酱油,浓的肯定比淡的好,而产生了误解。
刘八百拿了那瓶老抽仔细看了上面的商标,上面标明了产品名称、配料表、营养成分表、生产日期、保质期、厂家地址、贮存条件等,连可能出现的情况也进行了温馨提示,但就是没有标食用方法,因此,引起了消费者使用不当,生产厂家应该欠消费者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