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均儒萎靡不振地坐在床上,双手把玩着那只口琴。
不知过了多久。
“长官好。”
门外卫兵的行礼将李均儒从思绪中拉回,破旧的木门被粗暴的踹开,发出即将散架的吱呀声。
厚重的马靴逐渐走近,李均儒摇了摇脑袋,努力摆脱酒精的麻痹,以使自己能够看清来人到底是谁。
“你 他 妈 的,辎重学校没有教过你要对长官敬礼吗?”
“师座好,屋子太黑,看不清楚。”李均儒终于听清了来人是谁,乖乖起立,站在一旁。
来人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二郎腿翘在桌子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李均儒默默地把口琴递了过去,对方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
“谁的?”
“战车团三连一排长的,这是他女朋友给他的定情信物。”李均儒语气淡然的说道。
对方长出了一口气,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
“他 妈 的,这些年死的人太多了。”
又是沉默,人在不堪回首的过去面前,总是沉默以对。
“不想这些了,我差点忘了来这儿干嘛。”
“师座要来教育我。”
“教育?总指挥让我来枪毙你。”
李均儒继续安静的站着,类似的事情他在国内就做过无数次,上级也无数次说过要枪毙他。
“你的老团长就是因为你太能惹事才把你送到印度的,你 他 妈 的这个混蛋,要不是念在当年的情份上,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那个美国佬实在不懂事,我是没办法才打他的。”
“打他?你 他 妈 的就那么看着他去找总指挥告状?”来人愤怒的拍着桌子说道。
“谁知道美国人这么小心眼,再说这么点儿小事,也不至于真枪毙人吧。”李均儒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
“你这个蠢货,我他妈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升不上来了,惹了那么多事还看不清楚门道。”来人被气的有些想笑,语气都比刚才轻松了很多,“整个驻印军,不对,现在整个中国都在指望美国物资,而总指挥就是援华物资的负责人。他非常注重军人的军容军纪,你明白了吗?”
“师座说的有理,我没话说。”李均儒小声说道。
“老子问你明白吗?”
“明白了。”
“我看你明白了个球。”来人看了看手表,继续说道,“一句话,能不能不要再给老子惹麻烦?”
“能。”
“他 妈 的,没吃饭吗?”
“能。”李均儒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回答。
“行了,走吧,跟我开会去。”
“开会?要给我派任务了吗?你们不是舍不得宝贵的雪曼坦克?”李均儒惊讶的问道。
来人微微一笑,“近来战车营的表现很好,获得了美军的高度肯定,所以美军决定向我们提供更多雪曼坦克。”
烟尘四起的公路上,吉普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总指挥部。
指挥部里已经人满为患,各个国家、部队的将校军官围绕着一张硕大的沙盘,激烈的交换意见,中英文夹杂着翻译的怪异腔调,让人听起来格外费劲。
“安静,安静,先生们。”前面的一个老头子及时为众人按了暂停键。
“首先,向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刚刚才得到的,新鲜的好消息。”
老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同时旁边的参谋手拿档案夹,大步向前。
“今日,我战车第一营迂回至瓦鲁班西北侧,冲入敌军一处营地,与敌激战约两小时,摧毁其指挥系统,击毙日军经理部长木村大佐、56联队长山崎大佐、作战课长石川中佐以下官兵400余人,缴获日军第18师团司令部关防及装甲车两辆、卡车及小指挥车各一辆。”
整个指挥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下18师团的指挥系统被摧毁大半,想必是插翅难逃了。
老头看情况差不多了,示意大家停下,手拿指挥棒走到沙盘前。
“先生们,现在的情况是,新38师已到达瓦鲁班南侧,截断了日军后路,新22师从北侧全面压上,十八师团的主力已经被我们包围在瓦鲁班,而且他们极度缺乏重武器,面对我们的坦克和飞机毫无办法,我到要看看,田中那个老混蛋这次还能跑到哪里去。”老头放下指挥棒,“好了,你们有什么看法都出来讲讲吧。”
“长官,请问何时发起攻击?”一名年轻的军官站出来问道。
老头看向一旁的参谋,后者立马上前,回答各个问题。
“如果现在发起攻击,我们将难以避免夜战,而夜战对我们不利,所以攻击将在明天天亮时进行。”
“可是日军在前几次的战斗中,双方刚开始接触就大步后退,现在我们如何防范日军可能的逃跑?”
“以前日军能够逃脱,在于我军组织不够严密,现在我们主力南北对进,战车营和突击队侧翼穿插,已经完全封锁各个通道和渡口,日军插翅难逃。”
“总指挥,日军在坚布山隘口及孟拱河谷尚有强大兵力,现在18师团被包围在瓦鲁班,如果日军派出一支部队,今晚出发,天亮前就能到达我新38师后方,届时,我军受前后夹击,局势必定逆转。”将李均儒接来的人开口说道,如果预言成真,他的部队首当其冲。
老头走近沙盘,仔细研究了一番。
“这儿,阿尔法点。”老头指着一个路口说道。“无论日军是逃跑还是援军,都要经过阿尔法点,我们可以派遣一支小型部队,渡过那比河,在阿尔法点做好准备,隔绝日军的援军,特别是重武器,这支部队只需要坚守一夜,天亮时空军飞机就会赶到,到时候还呆在公路上的日军就是活靶子。”
众人还在看着沙盘,老头继续说道,“那么派哪支部队过去,孙将军,我觉得你已经有了答案。”
孙将军略微一笑,“我师157团2连,作战勇敢,战力甚强,完全可以承担此次任务,为了应对日军可能的重武器,我请求总部雪曼战车排支援二连参与此次行动。”
“雪曼排,差点忘了,那个该死的混蛋呢?你们枪毙他了没有?”
众人纷纷看向了角落里的少校。
“报告长官,我还活着,大战当前,还请长官留我一命,让我打完这一仗再说。”
老头缓缓走到李均儒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应该谢谢那些日本猴子,不然我现在就亲自枪毙你。”
“谢总指挥开恩,我一定不放过一个日本猴子。”
“小子,带着你的部队,今晚日落之前赶到阿尔法点,明天但凡有一只日本蚂蚁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我就用你的坦克轧死你。”
“不成功,则成仁,要是日军过来,那我肯定已经死在阿尔法点了。”李均儒用尽全力大声答道。
“不错,去吧,用你的重拳去砸断日本人的脊梁。”老头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吉普车将李均儒送回了营地。
停车场内,琼斯正带领着众人装载弹药和补给。看见长官回来,众人纷纷立正敬礼。
“琼斯中尉,你准备好了吗?”
“为了露西。”琼斯不假思索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哈哈哈,我代表所有中国人感谢露西女士为战争胜利所做出的贡献。”李均儒笑着拍了拍琼斯的肩膀,美国佬有时候还挺有趣。扭头发现所有人还在呆呆看着自己,“都他 妈 的愣着干嘛?继续装啊。各车穿甲弹十发,白磷烟雾弹26发,高射机枪装穿甲弹,子弹多装点儿……”
“十发够吗?”湖北佬显然很有自知之明。
“这次打伏击,近距离射击,十发要是不够也不用打了,日本人得把你供起来。”
编队又一次行进在茂密的雨林中,雪曼的车身和炮塔上密布着蹭车的步兵,后面跟着2连长的威利斯吉普,再后面是满载士兵和补给的十轮 大卡。
李均儒叼着烟卷,警惕着盯着四周的丛林。前面左转有一座桥,空中侦察显示桥还在,驻守的日军已经撤离。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桥,他的心里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坦克缓慢的转向,那比桥还未展现在眼前时,熟悉的日语已经响彻桥上,伴随着99式轻机枪的扫射,坐在“重拳”号炮塔上的步兵惨遭屠戮。
“下车,步兵下车。”
李均儒用尽全力怒吼着,手上已经给M2机枪装好了子弹。随着驾驶员完成转向,那比桥的全貌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桥上的十几个日军扔掉手中的炸药就往回跑。
“自由射击,都他 妈 的开火。”
手中的勃朗宁重机枪已经喷出了愤怒的火蛇,逃跑的日本兵瞬间躺下了大半。李均儒接着压制其他火力点,不曾想,有个日军竟然跑了回来,从战死的战友的手中拿过一个大号物体,接着往回跑,李均儒看着清楚,他手里拿的,赫然是引爆炸药的电线。
12.7毫米子弹如狂 风 暴 雨般向那个日军射去,眼看着一条大腿摔在一旁,日军被惯性甩了出去。最大的威胁解除,李均儒惊讶的发现车竟然停在了桥头,日军的掷弹筒正向着自己不停射击,步兵已经出现了伤亡。
“走啊,他 妈 的为什么停车?”
“长官,桥上有炸药。”
“放屁,电线都被老子打掉了,全速前进,给老子冲过去。露西号跟上,全速冲过去。”
两辆坦克一前一后,掩护着十几名步兵冲过了那比桥,后面的步兵车队却惧怕机枪和掷弹筒的射击,还没有转弯便已停车,所有的步兵隔着河岸和日军对射。
一个不满编的日军小队奉命执行炸桥任务,不曾想炸药还没安放完毕,坦克就已经杀到了桥头,小队长为了炸桥做出了堪称顽强的抵抗,但在对方不顾一切的冲过桥后,一切便已成了泡影。有限的几个火力点很快就被摧毁,帝国武士此时纷纷钻进了雨林中,然后不知去向,小队长绝望的用手枪对着坦克射击,发现没有丝毫作用时,他扔掉手枪,拔出自己的军 刀,冲向了快速前进的坦克。
对岸已经清理完毕,李均儒急忙联系步兵过桥,不曾想,“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本就不长的那比桥几乎从水面上消失,只剩下几个倔强的桥墩。
士兵们很快就找到了罪魁祸首,一个失去右腿的日本兵靠着顽强的意志硬是爬了十几米,接通引 爆 器,引爆了炸药。看着蜂拥而至的中国士兵,对方露出了满足的微笑,暴怒的一排长随手抄起一支99步枪,用枪托把它砸成了肉泥。
事情终究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所有人都沉默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对面。一座桥的距离能有多远?可以是一百米开外的袍泽兄弟,也可以是生死相隔。
对于一个齐装满员的混编部队来说,面对一个大队和一个联队会有伤亡的区别,但是对于十三个步兵和两辆坦克来说,死亡是没有区别的。
和对岸短暂的电台通讯后,得到了不确定的答复。
李均儒的脑海闪过无数画面,他们迷路了,他们躲在丛林中坐等战斗结束,他们直接联系总部……可他 妈 的还有,有南京的死人堆,有战死的弟兄,有倒卖零件的混蛋,还有愚蠢至极的指挥官……
一瞬间,求生的本能被惨烈的现实打得溃不成军。
“继续前进。”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