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把我们当兔子喂吗!
晚餐简陋到不能称为晚餐。一个塑料盘子里,有一格子碎胡萝卜混了几颗玉米粒,一格子土豆泥,一个小面包外加一片墨西哥卷饼。
把我们当兔子喂吗!!前面座位上,有人传出愤怒的吼声。
Hay,201,你忍着点吧。
说这话的是坐在后面一张桌子边的103。这儿关押的人,大都以监房号码相称,名字没有意义,彼此很快分开,返回各自家乡,谁和谁也就没有关联了。103很有设计感,将白内衣套在灰T恤上面,凸显丰乳,招摇性感。
201听了这话转过身来,手指着103:你懂什么?我们巴西人没有肉吃等于没有吃食物,感觉身体里面空空,内脏全都干瘪了。你可以忍,我巴西人不能忍。
103叹口气,巴西人无烤肉的人生,不是人生。兔子的感觉陡然爬上心头。前爪抓住胡萝卜,两颗大门牙咔擦咔擦啃呀啃。她一阵恶心,推开餐盘。
201长着一副模特骨架子,一张黑白混血的漂亮面孔,附带一种戏剧性性格。也许就是这种戏剧性格叫她吃了苦头,过上晚餐没有肉吃的苦日子。巴西曾经是贩卖奴隶生意的重要转运港口,她的男性祖先也许是捕捉转运非洲黑奴的商人,她的女性祖先也许是被捕捉被转运的被强迫的。这血统的混合,经过几个世纪的传承,在外貌上,合成了她现代美女的气质,在血脉里,赋予她傲然叛逆的气势。
西印度群岛人105站起身,双手向天空举起:主基督啊,原谅你的子民,让她们用嘴巴安安静静享用她们的晚餐,不要用嘴巴来争吵吧。
巴西的国教是天主教,天主教和基督教在天堂里都要互相攻讦,何况在这个怨气环绕的遣送所?
201也站起身,端起餐盘走到105身边,憋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请你的子民享用吧!她将盘子翻过,扣在她的餐盘上,然后拍拍手掌,哈哈大笑离开餐桌。
受此羞辱,105并不与她争吵泄愤,而是默默将二个餐盘一起端走,将里面的食物倒进垃圾箱,在水池冲洗了餐盘,放回到餐车上。鼹鼠分餐人目击此景,颤巍巍起身,走到餐车边,取来多余的一份餐盘放到105面前。她们两个是好搭档。105年龄稍长,总有一副温和恭顺的表情挂在脸上。在她的目光里,举止中,透出一股子精明生意人的习性。她一定是把什么生意做砸了,精明生意人的失误往往是对于外部世界的变幻无常疏于设防。她每天主动帮着收拾餐盘,当然也顺带收取多余的食物。
就是电影拍到这里也会关了镜头,众人散了喝酒去,因为接下来就是长长的无聊的夜晚。希区柯克说,艺术,就是生活,除去无聊的部分。所以应该将这里的无聊去掉,找一丁点刺激出来。假如希区柯克碰巧在这里,他一定会把201招了去做女主角。在希区柯克的电影里,她一定是庄园女主人,锦衣玉食,颐指气使。不过,希区柯克不会让她太平,要制造悬念吓唬人的。
她身体在铁床上辗转,空虚的胃里有无数把小锉刀,吱嘎吱嘎挫着她的神经系统。她从梦中惊醒,饿得胃痛,爬起,下床,摸到门边,狭窄的窗玻璃外,大厅的灯已经熄灭,下半夜了。她伸出拳头敲窗玻璃,窗玻璃不碎,她吼,无人回应。她感觉撑不住自己,身体沿着门板滑溜下去。她靠在门上又做起了梦,从悬崖跌入一个大坑,坑里全是碎玻璃,尖利的碎玻璃扎得她浑身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