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恒他们回到松鹤轩的第一件事是各自上药。
商星炎年纪还小,今天的运动量本来够了的,结果又遇到了那么惊险的事情。
安恒更别说了,他还不如商星炎皮糙肉厚,理论充足有什么用,硬件条件跟不上呀。
商星炎敲门进来时,安恒正身着宽松的衣袍靠在床上。
屋里早早燃起了地龙,一点也没有初冬的冷意。
一番折腾下来,刚养出的一点血色又没有了。
商星炎收回了视线。
他是来给安恒交作业的。
一问一答间,安恒总能敏锐地找出他的不足,精准地帮他查漏补缺。
其实,商星炎若是想,他的兄弟姐妹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管是在御书房还是在校场。
他幼年的经历让他更擅长保护自己,而读书又让他有了更长远的打算,因此,他仍是那个不冒尖的十三殿下。
唯一一次出乱子,还是因为太子伴读出言侮辱安恒,商星炎出手把人家痛揍了一顿。
商星炎是有天赋在身上的,安恒对这个学生极为满意,笑眯起了眼睛。
像画本子里慵懒高贵的狐狸。
商星炎默默想着。
漂亮的狐狸招了招手,商星炎就温顺地凑了过去。
安恒微笑着,毫不吝啬地将他夸奖一通,接着打发他出去晒太阳。
冬天的日光很珍贵的,一点也不能浪费。若是商星炎想做其他事,安恒也不多插手。
只要他平安健康地长大就好了。
商星炎走过移步换景的庭院,刚转过一处小亭子,正面来了一行人。
闻喜公主走在最前面。
纵马是她的不对,皇后也怕皇帝怪罪,就不情不愿挑了些谢礼派人送去。
闻喜公主执意要亲自来道歉,皇后拗不过她,只好让她来了。
“十三皇帝。”闻喜公主郑重执礼。
商星炎回礼,看了看她身后乌泱乌泱的下人,淡淡道:“安公子正在休息,东西放在庭院便好。”
闻喜公主吩咐下人不要惊扰安恒。
她回过头,商星炎就坐在亭子里默默看着他们。
莫名有一种被审视着的感觉。
分明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锋锐的气质,且她这么多年都未曾发现。
闻喜直觉商星炎不像太子皇兄所说的那样不堪。
她的直觉在今后的七年里得到了应验。
皇帝虽然垂垂老矣,却依然牢牢掌握着权力,年过而立的太子突然谋反,被毫不留情地打入宗人府后,羽翼丰满的皇子们开始蠢蠢欲动。
以前,没有母族的皇子过得还不如被豢养的长毛猫,此时却大不相同,统统得到了皇帝有心的重用。
可惜这么多年无人爱护教导,除了颇有些蛮力的老十三,其余几个毫无用处。
正巧密信说安国侯病死在了北疆,皇帝一边命人压住消息,一边病急乱投医派老十三去北疆收拢人心。
待情势稳定,再控制一下舆情,就可以轻松拔除隐患了。
皇帝只派了三百人护卫商星炎,实际上,他也没指望商星炎做出什么成绩,这个儿子从小就不起眼,不像是能成大事的样子。
他还给另一位守边的将领去了密信。
商星炎临走时,安恒送了他一只全身黑羽的鸽子。
松鹤轩里没有鸽笼,宫里只有越贵妃爱养飞宠。
商星炎没有多问。
他执意要给回礼。
那是一把细长又锋利的短剑。
商星炎亲手将他从矿石锤炼成剑器,只希望它能代替他守护在安恒身边。
能将这等凶器悄无声息地带进宫,可见商星炎已有了自己的势力。
安恒赞赏地打量着这把小剑,兴致勃勃地玩了好一会儿。
寒光闪烁的凶器在他指尖飞舞旋转,它在他手中,像是个无害的饰品。
商星炎默默看着,恨不得时间止步于此。
离别的那天很快到来。
仍是冬日,却没了柔和的日光,暗灰色的云层层叠叠堆在天幕上,鹅毛般的大雪阻隔了两人相望的视线。
安恒身着鹤氅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直到鼻尖通红,肩头都积起一层薄薄的雪,他才慢慢转过身去。
此番一别,商星炎没了最大的束缚,便该如蛟龙得水,一飞冲天了罢。
闻喜公主正在松鹤轩等他。
太子在入宗人府的第一晚便割腕自杀了。
皇后怎么都想不明白,看管严密的宗人府又怎么能让太子拿了刀子,而自己怯懦的儿子怎么有勇气把手腕割出那样深可见骨的伤口。
从那天起,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便没了清醒的日子。
闻喜要比她的母亲坚强许多,也知道更多的内幕。
宗人府的大夫才提着药箱姗姗来迟时,她的哥哥已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他们本不该有玩忽职守的勇气。
练字有宁心静气之效,这些年,闻喜的字大有长进,却还是比不上安恒。
她放下了手中的字帖:“他走了?”
安恒点了点头,神情倦怠地坐到对面。
他不是不想见闻喜,可是身体难受得厉害。
这很正常,任务快要完成了,这具身体也没了支撑下去的意义。
闻喜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青年,时光似乎格外偏爱他,他分明没比自己小几岁,却毫无容色衰减的迹象。。
怪不得皇座上的人也割舍不下他。
可惜皇帝出了个昏招。
自己都不遵从世俗伦常道德的人,竟指望儿子被这些东西束缚,实在可笑。
闻喜站起了神,顺手将那本字帖揣进怀里:“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信的是你,不是商星炎,你若想我为他助力,便好好活着。”
安恒无奈轻笑:“我明白。粮饷之事你不必担心。”
闻喜愣了愣,她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对上安恒平淡无波的眼眸,她顿时觉得无趣。
安恒冰雪聪明,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就是装傻。
这宫中除了商星炎,安恒对谁都是这样,看似温和顺从,实则冷淡入骨。
都是皇家子嗣,凭什么商星炎有这样的好运。
闻喜酸溜溜地瞥了眼安恒,闷闷不乐跨出门去。
还故意不给安恒关门。
安恒望着呼呼灌风的房门,不由叹了口气。
他撑着案桌站起身,摇摇晃晃扶住了门框。
翻飞的雪花飘进门廊,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也落在他泛白的手指上。
屏风后的站架上,黑羽的鸽子飞了出来,爪子抓住安恒雪白的衣领,尖喙啄了啄他的侧颊。
刺痛感唤醒了安恒渐渐昏沉的神智,他合上门,费力地拖着沉重的身体躺回床榻上。
不是现在···他还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