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日本回来之后，张明哲虽然恢复了状态，可是因为吴柯团队的离开，公司业务同比去年已经有了下滑的趋势。

这是无可避免的，他也只能尽量在短期内稳定住局面。

更让张明哲焦虑的是，因为吴柯项目而招聘的新人，吴柯一个都没带走。而现在公司暂时还没有多的项目给这批新人实操，因此这几个人在公司内基本就处于闲置状态。

同时，吴柯带着团队离开，给张明哲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还有整个公司士气的低落。

创始人的离开，表明公司的管理层出现分歧。以往他们四个人在的时候，员工们还可以信心满满的跟着他们干，可是其中一人的出走，让公司的一些员工们也开始盘算起自己的未来。

祸不单行，市场环境已经不如一年前，通过搜索引擎引流过来的客户越来越少，而张明哲一直担心的流量价格，也开始越来越贵。

在吴柯离开后的两个月，他们甚至一个新单都没有接到。虽然账面上每个月都还要不少进账，可是他清楚，这些都是老客户带来的。

如果不尽快打破现在的局面，就靠着存量客户吃老本，这个公司早晚得完。

张明哲忧心忡忡。

而就是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张明哲第一次见到了沈静月。

2、

那一天，张明哲晚上加了下班，十点回到家。

刚到家就看到一楼客厅灯火通明。“周杭这个二货，没事把客厅开着灯做什么？”张明哲嘀咕着。

穿过门厅，一眼就看到周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女生。

女生留着一袭咖啡色的长发，上身穿着卡其色的印花上衣，配上一条杏色的小喇叭裤，脸上洋溢着微笑。

“hi。”张明哲冲着女生打了个招呼，他以为又是周杭带回来的女生。

“你好。”女生也站了起来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你好你好。。”张明哲鬼使神差的掏出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我擦，”周杭不由地笑了起来：“你递个毛的名片啊。搞得人模狗样的。”

女生也笑了，把名片接了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从包里也掏出了一张名片，回递给张明哲。

让张明哲没想到的是，女生和他们没聊几句，就告辞回家了。

送走了她，张明哲问周杭：“这女的什么情况？”

周杭皱了皱眉头，以前他带女生回家，张明哲从来没有问过，最多打个招呼就算了。

“怎么？”周杭收拾着桌上的零食残渣：“对她有意思？”

“毛。”张明哲回了一句：“你竟然没让她在这里过夜，这很反常啊？”

“毛，”周杭也回了他一句：“这女的不能动。”

“啥情况？”张明哲反而有些好奇。

“她是我老乡，而且是我爸一个朋友的女儿。”周杭淡淡的说：“这种女人自然不能动。”

张明哲明白了，一般周杭带过来的姑娘，最长的蜜月期也就勉强维持一个月，这个女生身份特殊，他自然不敢乱来。

“对了。”收拾完毕，周杭光了客厅的灯：“陈月说给你介绍的女朋友，你有看得上的没？”

陈月是周杭近新交的女朋友。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突然想给张明哲介绍对象。

于是在他们家里经常出现这样一幕：周杭从房间里急匆匆的出来，走进张明哲的房间，然后把几张照片递给张明哲。

“你看看，这几个怎么样？”照片上是几个陈月推荐，可以为张明哲介绍的姑娘。

对于介绍姑娘这种事情，张明哲一直不买账：要找女朋友不应该是自己找么？

所以他对于周杭这个行为一直很无奈，而让他更无奈的是照片上的姑娘的质量。

“你特么的自己看看，”张明哲指着照片中的女生：“这就是陈月的欣赏水平么。。。她们都是属于你的。”

周杭不好意思的笑了。从此之后，周杭就变成了张明哲潜在对象的初审官，陈月有了好的对象就会先给他看，他做一次审核后才给到张明哲。

不过就算是这样，周杭的推荐也一次都没成功过。

而张明哲给的解释是：你和老子的审美，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看着张明哲没有回答他，周杭突然来了兴致：“要不今天这个女生，介绍给你？”

“你已经失去了理智。”张明哲话虽然这样说，手里却把女生的名片拽的很紧：“走，出去一趟，搞点烧烤吃。”

3、

虽然是一件听起来就很丢脸的事情，张明哲还是偷偷的按照名片上面留下的QQ号，添加了对方为好友。

沈静月倒是很爽快就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张明哲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沈静月没通过好友申请，然后把这个事情告诉周杭，那这个脸就丢大了。

不过，不管丢脸不丢脸，张明哲还是厚着脸皮和沈静月维持了在网上的联系。沈静月倒也能抽出时间来和他聊聊天，而张明哲因为日常忙于公司的业务，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而张明哲再一次见到沈静月，则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这个见面的机会，还是由周杭来创造的。确切来说，是周杭被迫创造的。

那是2013年的七月份，到了公司一年一度的年度体检时间，虽然张明哲给他们的员工保证了一年一体检的福利，可他和周杭自从离开上海之后，就再也没有体检过。

倒不是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抱有信心，实在是体验的各种项目让人恶心。他们两天生就怕打针，特别是怕查血时候的小针头。

而且对于张明哲来说，他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体检，都给他带来了痛苦的回忆。上一次在上海的体检，就检查出了胆结石，让他不得不在上海动了手术，切掉了胆囊。

不过这一次张明哲倒是突然有了些许兴趣，这么多年没有体检，他想要给自己来一套全面的商业体检，就算有什么病他也认了，总要比盲目等待来得好。

于是他也极力怂恿周杭和他一起去，周杭实在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了他。

体检后的两周后，体检报告快递到了公司。

张明哲迫不及待的拿起了自己那一份，仔细看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身体格外的健康。

“擦，”张明哲看了看周杭：“老子居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周杭坐在沙发上，脸色有点僵硬。

“前列腺出问题了？”张明哲实在忍不住的幸灾乐祸：“我看看？”

周杭把报告递给了张明哲，嘴里不自觉的吐出几个字：“妈个逼。”

张明哲接过一看翻了翻，身体指标都不错：“还可以啊。”他不解的看着周杭。

“你直接看最后一页。”周杭没好气的回答他。

张明哲翻到最后一页，终于在CT报告中发现，周杭体内有一颗天生的肿瘤。

4、

“先天性肿瘤多为胚胎残留细胞发展而成。发病特点为年龄轻，病程长，进展慢。男性发病率高于女性，且多为良性。。”

张明哲给周杭念着百度百科上的解释。周杭一脸的生无可恋：“草，不要念了，晚点老子就知道结果了。”

周杭的体检报告出来之后，医院立刻给他做了活 体检测，今天正是去医院拿报告的日子。

“一会我和你一起去吧。”张明哲适当的表达了关切。

“不用，”周杭没好气的回答：“老子自己去就可以了。”

张明哲也不在多说。于是周杭就带着一种“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出了门。

等到周杭回来的时候，他已然是一脸春风拂面。

“老子又活过来了。”周杭一脸掩饰不住对于生命的渴望：“妈的，吓死我了。这几天感觉老子都瘦了好几斤。”

张明哲看了看周杭那日益发福的体型，实在不想在这种美妙的气氛中打击他。

“不过还有一些不妥的是，”周杭脸上闪过一丝阴郁：“医生说虽然是良性的肿瘤，还是要开工切除掉比较稳妥。”

“动！”张明哲一脸的坚决：“哥哥这就把我丰富的手术经验传授于你。”

对于周杭这样一个从小到大基本没有住过院的人来说，动手术明显是一个天大的课题。从他住院开始一直的沉默寡言就能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而作为一个老资格“病号”，张明哲除了跑前跑后帮他处理各种检查、找主任医生之外，还承担了周杭的术前的心理辅导工作。

手术的前一天，主任医生找到周杭，要让周杭的亲人来签术前协议，周杭没有任何犹豫，指了指张明哲：“哥，你去签吧。”

张明哲有点懵，他没有想到还有术前协议这一说法，不过事到临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冒充周杭的异姓大哥在术前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周杭动手术的事情，为了不让自己父母担心，一直都没给父母说过。于是，张明哲在签下自己姓名的同时，也确定了自己和周杭的同伙身份。

周杭的手术是微创手术，手术时间仅仅用时三个小时，非常成功。

张明哲作为他唯一的“家属”，还去看了看周杭被切下来的瘤子，看完之后，张明哲一天都没有什么食欲。。

周杭动手术这几天，在他旁边的除了张明哲，还有陈月。这个女生一直在周杭床前照顾了整整一个星期。

“真是贤惠啊。。”张明哲不由地感叹，在明知周杭不止她一个女朋友的情况下，还如此尽心尽力，实在也是难为她了。

而周杭就好像天生有这样的魅力，这家伙天生就命犯桃花，张明哲也只能给自己这样一个理由，不然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就在周杭动完手术的当天，张明哲再次见到了沈静月。

就在沈静月带着一束花走进病房的时候，陈月正拿着周杭的尿壶让外走，两人正好打了一个照面。

当时的气氛尴尬而又微妙，陈月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还是礼貌的和沈静月打了一个招呼，拿着手中的尿壶去了洗手间。

陈月的醋意张明哲自然是明白的，她曾经抱着怨气给张明哲说，沈静月曾经和周杭一起看电影看到了半夜两三点，然后还睡了周杭的床。

这个事情张明哲是知道的，出于对兄弟的负责，他还是告诉陈月：那一天周杭是过来他这边睡的。

尴尬的微妙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沈静月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周杭的床前，放下了花束，问了问周杭的病情。

因为陈月的存在，这次探病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沈静月就起身告辞，张明哲负责送她出医院。

“明哲，”在住院部楼外，沈静月静静的看着他：“周杭有你这样一个兄弟，真是天大的福气。”

“那是。。”张明哲大大咧咧的回答：“要不是我，这个二货怎么能够活到现在。”

“我是说认真的。”沈静月眼睛直盯着张明哲，眼中仿佛蕴含着万千内容：“你是，真的好。。”

张明哲看着沈静月的眼睛，一种该死的心动一下涌了上来，堵都堵不住。他知道不应该由着这种情绪蔓延，可是这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人都无法与之抗衡，张明哲自然也不能。

沈静月虽然不像莫如南那样，有一双纯净水一般的眼睛，可是她的眼内却包含了更多情绪，有种泛滥的味道。

张明哲心中暗暗不妙，但是同时他又很享受这种情感的涌动。

他知道这次要完蛋了。

5、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眼，从张明哲那次见到沈静月算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公司的业绩虽然勉强稳定住了，但是还是有了一些下滑的趋势。自从吴柯走后，好像运气也一下子被他带走了。并且，整个行业已经开始有了升级的趋势。行业升级，必然带来的就是一批公司的蜕变，以及另一批公司的死亡。

张明哲当初急着要找投资，其中的一个理由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在整个行业面临升级转型的时候，能有资金应对寒冬。而现在缺乏足够现金流保障的他们，面对行业巨变，只能做单纯的防御性姿态。

行业巨头的广告公司只会感觉到今年单个业务量的客单价减少，而对于创业型并且还没有找到自己核心竞争优势的公司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张明哲也尝试找一些不同的投资者，本来有一家已经差不多谈妥的，却因为吴柯最后的离开彻底泡汤。

因此，从进入2013年开始，张明哲只能尝试把自己的公司核心业务，朝着内容运营，也就是那个时候刚刚起步的微信公众号运营转型，他们也的确接到了几个订单。

虽然这是趋势，但是客单价低的现实还是让他们举步维艰。按照张明哲的想法，他们只要挺过这一波，不要丢失自己的核心老客户，他们就有看到明天的机会。

所以，那段时间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处在一种敏感的工作状态中。不仅仅是张明哲他们三个人，整个团队也明显感觉到了公司业务的下滑，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张明哲被迫做出的裁员行为，也让团队的气氛变得敏感而压抑。

在一次管理周会上，周杭临时做出决定，开一个小型的party。

让团队所有人都参加，也可以带上家属，但是每个参与活动的人都必须得准备一个节目。在现在如此紧张的工作节奏中，来一次活动放松放松。

他们在通州租了两栋当时很流行的别墅轰趴馆。至于为什么要租两栋别墅，按照周杭的说法，公司里还有不少单身，让他们都邀请下自己有意的对象，如果晚上喝酒喝到了位，就可以顺便到旁边的房子里睡一觉。

“这就是公司提供的一条龙的服务。”周杭冲着张明哲得意的笑了笑。

见张明哲没有理会，周杭又刻意补了一句：

“晚上沈静月也会来。”

Party的开场照例是聚餐，周杭让人送了一整头烤乳猪，和两头烤全羊，再加上十件啤酒。这段时间团队都很压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放松的机会，因此所有人都放开了喝。

借着酒意，他们又分开行动，玩实况足球的一群，打麻将的一群，玩VR的一群，玩桌游的一群，KTV的一群，当然，还有更绝的，昏头昏脑的带上笔记本直接上了顶层，开始加班。

张明哲上了楼顶，给几个加班的弟兄一人丢了一包熊猫，然后顺着楼梯下来，一头转进了二楼的KTV包房。

刚进来，就看到周杭在厕所边上吐，张明哲也差点没忍住，赶紧就近找了一个沙发的空位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张明哲就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女生在台上唱歌，唱的是范晓萱的《洗澡歌》。

歌声带着节奏，慢慢的，摇摇晃晃的串进了张明哲的耳朵：

我爱洗澡乌龟跌到

幺幺幺幺

小心跳蚤好多泡泡

幺幺幺幺

潜水艇在祷告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

幺幺幺幺

带上浴帽蹦蹦跳跳

幺幺幺幺

美人鱼想逃跑

......

女生的声音很好听，张明哲努力再次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这个女生正是沈静月。

张明哲不知道为什么周杭会把沈静月叫过来。难道沈静月已经告诉了周杭，张明哲联系自己的事情？

张明哲正准备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的时候，一股恶心从胃底袭来。他只能再次埋下头，不能再思考，用尽全力缓解那股发自肺腑的恶心以及头晕。

等张明哲再次睁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觉，唱歌仍然在继续，而且仿佛进入了最高潮的部分。

他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用手探了探，是一件女生的外套。再抬头，发现沈静月就坐在他的旁边，笑吟吟的看着他。

本来因为睡着开始发冷的身体，升起了一股暖意，张明哲开始清醒了起来。

随后发生的一幕让在场的人们震惊了，张明哲站了起来，并用手拉起了沈静月，在一片起哄声中，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包间。

周杭也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6、

第二天，当张明哲带着睡眼朦胧的姿态出现在周杭和秦晖面前的时候，他们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个二货可以啊。”周杭一脸洋溢不住的笑意：“老子给你介绍你不要，结果来偷偷摸摸搞了这么一出。”

张明哲脸上一阵发烧：“日，你们不要多想。”

“我们没有多想，”秦晖也是一脸的诡异：“你特么要是再不找个女人，我和周杭都开始有点后怕了。”

张明哲一脸懵：“你们怕什么？”

“我擦。”周杭喊了起来：“要是你的性趣变成了同性，那我和秦晖岂不是很没有安全感。”

张明哲顿时无语：“你们特么的一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说来听听。”秦晖一脸的期待：“昨天你是怎么想的？”

“他还能怎么想？”周杭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不是xx上脑。”

“我擦！”张明哲反击道：“不要把你的人设强行按在老子头上。。”

宿醉的后遗症开始向张明哲袭来，他一阵剧烈的头晕，要不是这别墅在半山腰，早上空气很好，张明哲估计已经又吐了出来。

庆幸的是，尽管有点断片，张明哲还是依稀记得在他把沈静月带出包间后，他们牵着手沿着别墅前面的山路走了很久，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只是简单的聊天，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逛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张明哲把她送回了房间，因为心情很好，所以又去玩了几把主机游戏，最后随便找了一个房间就睡了过去。

过了很多年后，张明哲才知道，因缘这个东西，的确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就像他和沈静月一样，本来几乎是没有可能在一起的人，他却莫名的被沈静月吸引，并且主动联系，最终在别墅聚餐的那一夜走到了一起。沈静月的眼睛，好像对他有一种致命的魔力，让他深陷于此，无法自拔。

对于张明哲来说，这就好像一场命中注定的约会，约会的对象并不是沈静月，而是命运。

在随后的很多年里，他和沈静月之间的各种纠葛，就像他对于命运的反抗，最终还是无疾而终，烟消云散。

空留下一段回忆，唯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