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义字当头
书名:清流 作者:贺兰山阙 本章字数:7340字 发布时间:2022-12-02


这日怀仁结束一天的课业,晚饭囫囵了几口后便急着跑了出去。

兆骞知道他又跑出去找额生和商秋野他们去练箭了,有些不悦道:“这小子又跑哪去了,眼见他这些天学业毫不用心,看人家昭令,读书多么勤勉!”

葛氏倒不以为意,她今日特地做了几个好菜,还烫了壶好酒。这非年非节的,怎么摆起了这个排场,兆骞有些费解。

葛氏只是笑着说,看他授徒养家辛苦,特地犒劳。兆骞辛劳一天,也未做多想,吃着可口的酒食,很快就有些酒意微熏。

葛氏凑了上来,对兆骞说:“你看,仁儿这么喜欢学武,咱就不能由着他吗?读书之余,多有一技傍身有什么不好?”

“哼!你以为他现在就闲着了?整天和那几个狐朋狗友去西山骑马射箭,当我不知道吗?”

葛氏哄道:“入乡随俗嘛,我看他只要把书读好,这都可以由着他。”

兆骞又叼了块鸡翅膀含在口里。“我还没那么迂腐!可是我见他最近有些着了魔了,读书总是不上心,主次岂不是颠倒了么!”

“你说的在理,孩子还小,咱们不得多教导吗!现在仁儿跟着鹰房的马老头学了好长时间了,咱们也不能差了礼数,我想哪天请马爷来家里喝点酒,顺便让怀仁把师拜了。”

“马老头?”兆骞又皱起眉头。

那年冬天,额生和尹生狩猎归来,途中,见路边有一年逾六旬老者冻僵卧在雪堆旁,身边一个十几岁女孩儿也是奄奄一息。见老者尚有一息尚存,额生忙给其灌了几口热汤,老人总算缓了过来。兄弟们便将爷孙两领了回来。

据老者说,他是千里迢迢从关里来逃难的。将军不解,即便是饥民,到了盛京周边不乏有土地耕种。有谁会冒着寒苦到这里逃荒?何况还带着这么小的孙女。一再追问之下,老人终于道出了实情。

老人是沧州人士,他的儿子被征到军中服役,后来违犯了军规,下了大狱。他耗尽了家资营救,几番周折下来,总算得以一时缓死,可要放出来可难比登天。后来他得知朝廷有法令,能捕到海东青献上者,罪能得免。

海东青只生长于关外寒地。于是老人不顾年迈,带上孙女出关,沿途一路探寻,后得知,如今只有宁古塔一带常有海东青出没,因而,又不顾山高路远,带上口粮,奔赴宁古塔。哪知在路途中,天气骤冷,爷孙二人不堪冰冻,僵于路旁,若不是将军之子搭救,恐怕已冻毙于途中。

巴海感慨,这海东青是稀罕物,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捕到的?况且老人又这么大年岁,他可真是豁出去了!巴海本打算将老人安置在驿站做些杂役,可老人身体一恢复,就苦求把他安插到鹰房,巴海念他可怜,便遂了他心意。

鹰第一等为海东青,能捉天鹅,日能飞行两千里。又有白鹰、芦花鹰、皆为贡品,其它的还有黄鹰、兔虎鹞子、大雕等猛禽。

鹰房里的老把式告诉老人,海东青可是一类猛禽,生性多疑,哪那么容易捕到?有时候一年也捉不到一两只。况且,塞外素来春夏不留鹰,捕鹰只在十至十二月间,此后不管获猎与否,不得更打,以使神鹰得以生息,繁衍哺育。

于是老人春夏就在菜园子里垦地,冬日里就去林中蹲守。每次回来,总是能带回些野物。老人虽然年迈,但身子骨硬朗,上山如履平地,年轻人尚不及。

一年多来,他已逐步摸清了鹰行规律,可是,鹰隼倒捕到了几只,可就是没有捕到一只海东青。

人都说,捕鹰不仅心要虔诚,还要凭运气。海东青是天神的使者,只有纯白色的方为极品。如有纯白者,将军都不敢擅养,要上交内务府。

老人始终坚持不懈,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抓到一只上品,献予皇上给儿子免罪,人们都钦佩老人的执着。

“你是说仁儿跟那马老头学呢?”兆骞问道。

“你对仁儿也太不关心啦!他跟马爷爷学了快半年了。听人说,那马爷爷还是前朝的武举人呢。”

说着,葛氏又夹起一块鸡腿,塞到兆骞碗里:“吃吧,这就是你大儿子孝敬你的。”

“你是说,今天烧的山鸡怀仁射的?”

“那还有假!”

兆骞筷子一撂,说道:“他射箭这么好,以后也别读书了,就让他和当地土人一样,当个猎户好了。你我还天天有野鸡、野鸭吃,说不定哪天还能吃上天鹅肉呢!”

葛氏见他手持鸡腿嚼的津津有味,话音却是不对,忙说:“看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让他荒废学业,习武是他的爱好,将来文武双全有什么不好。他最崇拜他六叔了,可班孙早就跑没影了,你让他跟谁学去?”

兆骞阴阳怪气说道:“我说的么,无事献殷勤,果是非奸即盗!一心怎可二致?拜师学武,又怎会不耽误课业!我看他去认马老头作师父吧,以后也别跟我学了!”

“怎能这样说呢,六公子不也是文武全才?”

“天下能有几个六公子!再说,班孙自恃一身好武艺,到头来还不是因此落得颠沛流离!他若一心向学,又怎会……”兆骞的声音渐小。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是谁不讲道理,你就护着他吧,告诉你,慈母多败儿!”

兆骞一席话,给葛氏气的直抹眼泪:“亏你还吃的那么香!”

马老头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往,当日怀仁也是在机缘巧合下,见到了老人非同寻常之处。

那日在山林里,怀仁还是和一行窗友比射,刚巧马老头一旁经过,要去林中深处布网。怀仁好奇,便央求老人,要随他同去。

老人常在这里碰见怀仁,对其也不陌生,便叮嘱:“海东青非常机警,稍觉一点异样就飞跑了,到时候你只看着,千万不能出声。”

怀仁狠劲点了点头,便愉快地跟着马老头进了山。老人熟练地在林中布好了大网,前方栓着一诱鸽,牵一长绳,自己就躲在远处的窝棚里。

怀仁陪老人在窝棚里蹲守了小半天,终于,看到林中一团洁白的身影出现在林子上空,那是一只纯白的海东青,在天空中盘旋,行动迅捷,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

“是白毛!”马老头小声嘀咕着,忙牵动着手中的丝线,逗引着诱鸽,鸽子扑棱着翅膀,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那只白翎并没急于下来吃那嘴边的食物,而是一直警惕地在四周逡巡着。马老头异常紧张,怀仁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海东青盘旋了一阵后,再没往这边飞来,扑棱着翅膀向远处飞走了。

马老头叹道:“这海东青好像都有灵性,就是不着我的道儿!可惜衙门只要活的,不然,我早能射它一箩筐!可眼下,哎……”

怀仁心里却想,老人真能吹牛!谁不知海东青是鹰中最俊者,日行二千里,动则如电,飞的最高,又比鹰小,射它谈何容易?

老人看出怀仁不信,说道:“借你弓箭一用。”

他让怀仁把远方枝头上的山雀惊飞,再弯弓搭箭,倏地一箭射出,一只山雀应声而落!

怀仁惊的半晌合不拢嘴巴,他跑过去寻了好久,才在雪地上找到了那只死雀,身上只剩一个血窟窿,那支羽箭早已无影无踪。

“不用看了,那箭早就飞上九霄啦!”老人说。

怀仁这才知道,老人身怀绝技,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箭术,和人家比起来,真的是小孩把戏。

“我见你平日射靶子还行,可那不算啥本事!靶子是死的,谁会乖乖的呆在那儿让你射?”

“那我要怎样才能像你这样?”怀仁当即跪地磕头要拜师。

“不是靠眼睛,要用心!”老人说罢自顾离去,怀仁一路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随他到了家里。

几天下来,老人都对怀仁不予理睬,倒是孙女春花与怀仁混得熟络。时间久了,小春花告诉怀仁:“我爷爷可是前朝的武举人,那射术是我家传的,总说可惜我是个女的,连我都不肯教呢!”

怀仁也不气馁,一得空就去老人那里献殷勤,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火。

一天,老人指着园子里一个石墩子对怀仁说:“什么时候,你能搬动它再说罢!”

见那石墩足有三尺高,两边有一凹槽,怀仁撸起袖子,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使它动弹半分,心中十分懊恼。

“爷爷这是肯教你啦!”春花的话令怀仁为之一振。

可是,那石墩足有几百斤,要搬动它谈何容易!怀仁回去把自己苦恼告诉固山。

固山说道:“马爷爷果真是高人,他这是要你长劲力,没有力气,如何能开得动硬弓?他是在考验你呢!”

于是,每日晚饭后,二人便相约到山下,固山塞给怀仁一块大石,让他捧到山上,自己则拿根柳条在旁督导。待怀仁呼哧带喘,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固山又一脚将石头蹬了下去,每日如此反复数次。每当怀仁懈怠时,固山的柳条便及时抽落,怀仁又得紧咬牙关,眼含泪水继续上行,反复如斯。

半年下来,葛氏发现怀仁的体魄日渐精壮,不再象从前那般纤弱,饭量更是蹭蹭上涨。

怀仁终于能将那石墩子抬高半寸许,马爷爷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一时兴起,双手将石墩子环抱,生生地抬离地面一尺有余,又缓缓放下,说道:“果然是岁数大了,不中用啦!想当年考武举的时候,我能抱着它绕着校场走一圈嘞!”

“武举要考这些?”

“那是当然!不单要考这个,还有拉硬弓和骑马射箭。还要接受皇上的策问那!要知道,上阵打仗,若没个把子气力其它都是花架!你以为从前那些大将军都是武林高手吗?不过是力大罢了,可谓‘身大力不亏’、‘一力强十会’。你现在刚刚入门,今后要练习的可多着那!”

马爷爷仍是不急于教习怀仁射术,只是让他扎稳马步,凝望远方练眼力。

怀仁总想快点学射,马爷爷却总是说:“急什么,还早着呢!根基不打稳,再练也是半拉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之前练的那些都忘了!什么时候,你看那树上山杏大如桃李,蚊蝇大如山雀,才算真正入了门呐!”

在教习练箭之余,马爷爷还授怀仁拳脚功夫。他在自家园子空地上,竖起一圈木桩,曰“梅花桩”,让怀仁在上面练习步伐。马爷爷授学严格,拆招时,怀仁常被打落桩下,浑身磕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他一直咬牙勤加习练,到后来,已能在桩上游走自如,拳法也日渐长进,马爷爷方略为满意。

一年多来,怀仁在马爷爷悉心教导下,怀仁射艺更是大进,几乎百发百中。

怀仁有些得意,马爷爷却总是摇头:“你还差的远呢!要随心所欲的地步,你还得练。”

他又找来一块黑布给怀仁眼睛蒙上,让他射远处树上的桃李……

怀仁钟于习武,学业倒未落下,虽不及陈昭令精进,但靠其天资聪颖,相比其他同窗也算出类拔萃,兆骞方不再苛责。

葛氏与兆骞商议:“你看那怀仁,整日地去他马爷爷那里习武,有时候还吃住在人家里。咱们也不能当没这回事似的,我看那马爷爷孙女也不小了,不如让她来咱这里念书,也算是还人家这份人情。”

兆骞说道:“依我看,你还动了别的心思吧?”

葛氏笑道:“又被你猜着了。仁儿一晃都快十六了,马春花现在虽小,过不了几年也到了出阁的年岁。咱们都是流人,没有谁嫌弃谁的,要依我看,如果两人情投意合,咱们顺便把这门亲事定了。”

“你倒是想的长远!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葛氏果然提了几斤猪肉和米面去马爷爷家串门,还赠予春花一些女孩子的饰品,马春花喜欢的不得了。

当葛氏提出想让马春花去兆骞那里读书时,遭到了马爷爷的谢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一女孩子家读什么书,咱们漂泊在外能填饱肚子,不受饥寒就不错了,读了书又能怎样,还要费那脑筋,不如以后找个好人嫁了,能过上安稳日子咱就知足了。”

葛氏走时,明显能看出春花失望的神情。


近几年的年景不好,宁古塔粮价格连年看涨,流人都生活依然艰辛。

很多文士见教书收入微薄,纷纷转而经商。陈嘉遒、周长卿都在杨越的鼓动下,租了铺面做起了生意,钱威因通满语,也当上了掌柜,为人代贾,日渐富足。惟有有兆骞,依然是坐馆授徒,聊以自活。

李兼汝还是老样子,好使酒负气,人们都敬而远之。其妾前两年病死后,他更百无聊赖,终日借酒消愁,时常醉卧街头。如今他已年过五旬,身子骨似已被酒抽空,曾经壮硕的身材现只剩下一副皮包的骨头。他又没有生财来源,生活日益艰难。杨越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常对兼汝说:“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

有着杨越夫妇的供养,李兼汝生活算是有了依托,却更加深了他心中的苦痛和哀愁。

这天,杨越又找李兼汝来家中吃饭。两人刚盘坐炕上,李兼汝见桌上无酒,便向杨越索要,杨越一拍大腿道:“这事咋还忘了呢!”

说着忙下地去灶房寻找,哪知翻了个底儿朝上,也没见到酒坛。见范氏紧着跟自己使眼色,杨越明白了几分,回炕抱歉地对兼汝说:“兄弟,实在对不住了,家里的酒喝没了,今天就将就着吃点吧。”

兼汝心有不悦,负气地说道:“没有酒,这饭怎么吃!”说着下炕穿鞋就走。

杨越急忙拦下他,然后跑到灶房,对正忙活的范氏小声说:“我知道你把酒藏起来了,快拿出来吧,要不这老伙计又犯起驴来了。”

“不行!我不是心疼这点酒,你看他成天喝多了又哭又作,折腾邻里都不安生,给你添了多少乱子!”

“哎,他都已成这样子了,这次就由着他吧,下次一定听你的。”

范氏见拗他不过,无奈地拿眼瞟向地窖,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拿去!”

“好嘞!”杨越屁颠地捧了酒坛子回来,两人喝着酒,话题不觉又扯到班孙,杨越道:“他逃了这么久,一直了无音讯,也不知现在咋样了。”

“哎,要不是当年舍不下贱妾,我也早跑了,你说这小子心咋恁狠!如今我内人一死,我也成了孤家寡人……”

说道伤心处,兼汝又哭了起来,杨越如何劝慰都无济于事。

范氏端菜上来,冲杨越直眨巴眼,似在说:“你怎么又起那话头儿!是没记性怎么着?”

杨越心领神会,心里却大呼冤枉:“又有什么法子?只要一喝起酒来,他怎么都能绕到这上!”

李兼汝又哭道:“想我们从前是何等意气风发!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得靠你养活,还不如就让我饿死、冻死在这里算了!”

“这是什么话!此一时彼一时也。咱们流落在外,本应互相照应,换做你不也是一样?兄弟你千万别多想!”

“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还了。”

“哎!”杨越放下食碗,不知说什么是好,他知道,兼汝这阵子一直有要跑的想法。

兼汝又老话重提:“我老了,什么都干不动了,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江南,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老家,落叶归根。”

杨越理解李兼汝的心情,可自从班孙出逃后,现在衙门对境内出入都盘查严格,要跑谈何容易?而即使成功脱逃,也是隐姓埋名,四处躲藏,时刻要躲避官兵追捕,恐怕余生都在惶恐中度过。

兼汝终于哭到正题:“我知道你点子多,将军又对你这么信任。你一定会有法子的,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你定要帮我这一回!”

看着李兼汝恳殷切的目光,杨越无法拒绝,心知他要这样下去,活不过几年了。

杨越一咬牙:“好,我答应你!”

李兼汝如释重负。他了解自己这帮人,一生崇尚士之精神,说话向来是一诺千金,自己更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就算是为此搭上身家性命,也绝不会食言。

兼汝走后,范氏又给杨越一顿数落:“帮人逃跑,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杨越道:“我知道。可你也看到了,他不跑的话,在这里跟个活死人有啥分别?我看他要这样下去,便没几年活头了。你看他那人缘,咱要不帮他,他还能仰仗谁!”

“可是,将军也待你不薄啊,你这么做,如何与巴海交代?”

杨越沉思了一会。说道:“巴海确是对我不薄,可情意终究难两全。兼汝是咱本家兄弟,为他我豁出去了!就算事后巴海怪罪下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这你就别管了!......”

自班孙脱逃后,衙门对流人更加戒备,出入都需将军手谕,严加盘查,杨越只有耐心等待。

三个月后,机会终于来了。杨越奉命去呼儿哈部去换貂皮,他便把李兼汝藏身在将要易货的大瓮中,驾着牛车缓缓驶出。

杨越哪次往返都不空手,和边界的岗哨非常熟识,岗哨见是杨越,丝毫没有起疑,还开玩笑地问着:“这大瓮里不会是藏有什么人吧?”

杨越笑道:“那可不一定,要不阿哥挨个翻开查查?”

“先生别再说笑了,您可是将军的上宾,这进进出出的多少趟了,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赶快走吧!”披甲手一挥,放牛车出了城。

杨越有生以来头次利用了别人的信任,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牛车一路行出五十余里,到了扬子河,见已是荒无人烟,人迹罕至,他才将兼汝放了出来。

兼汝见四周青山绿水,如鸟脱牢笼。

杨越把头天范氏做好的干粮塞到兼汝怀中,含泪道:“今此一别,山高路远,你我兄弟将天各一方,今生再相会恐怕是遥遥无期了,兄弟多多保重!”

李兼汝哽咽道:“你对我的情谊,今生恐怕难以作答。只求来世,咱还做兄弟!”

李兼汝三步一回头,直至消失在密林中。

杨越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他知道兼汝这一走,便是永别,今生再难相见。他又羡慕起班孙和兼汝,尽管他们回去之后,居无定所,浪迹天涯,但毕竟魂归故里。自己,终将在这苦寒的塞外异乡了此余生。

杨越易货回来,已是一个月后。他满载着一车货物驶到宁古塔城界时,那岗哨已经换作他人。

杨越取出一张上好的鱼皮奉上,披甲却坚决不受。

杨越随口问道:“今天怎么不见贾二?”

披甲没好气地说:“他放跑了流人,已被将军收押起来了。”

杨越心中有愧,知道兼汝逃跑的事已败漏,每个月中和月末,流人都要去衙署点卯,兼汝的事又怎会瞒得住。

“将军要你一回来直接去他那里。”披甲又说。

杨越的心里直打鼓,知道这事肯定瞒不过去了,一路盘算着该如何向巴海请罪。

巴海一见杨越回来,十分严肃。他没像以往那般先慰劳杨越的一路劳苦,而是冷冷地说:“你可知道,李兼汝逃跑了?”

“我也是回来时才听说。”杨越从未说过慌,不由得脸一下子红到脖根,好在他皮肤黝黑,看上去不怎么明显。

巴海冷笑道:“你们这帮朋友都是神通广大啊!先是那个祁六子,现在又跑了个李兼汝,现在就差你了,那你想什么时候跑啊?”

杨越本想说,将军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决不会做出这种事等等,但想了想觉得太过虚伪,这可不是他本性,于是他讷讷地答道:“这个问题,我倒从未想过。”

他这个回答倒也中肯,巴海知道,杨越要是想逃的话,早就逃了,于是又问道:“李兼汝逃跑的事,你预先知不知情?可否参与?”

这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例行讯问,可此时,却让这两个肝胆相照的“敌人”都陷入了困境。

其实这事儿是明摆着的,巴海虽刚直,却是个聪明人,他相信此刻如果只有他们两人,杨越决不会隐瞒,可是现在还有其他的官宦在场,尤其是唐副都统。

杨越只能硬着头皮接道:“兼汝往常是有提过逃跑想法,都被我劝阻回去了,没想到这老小子竟真的跑了!我真的不知情,如果有我在,我是决不会让他这样做。”

此话一出口,杨越的红晕又顺着脖根处向下游走,蔓至全身,这点巴海更是无从知晓。

巴海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心道:“杨越啊杨越,看来你还真是不傻!如果你认了,有这么多人在,我也没法保你。”

一旁的唐尼哈尔高声呵斥道:“大胆杨越,分明就是你将李兼汝藏身瓮中,将他带出城去的,不然,这宁古塔戒备森严,他又怎会逃脱!”

杨越经他这一说,倒理直气壮起来 :“副都统这可着实冤枉我了!我常年往来于宁古塔与它地之间,若是一有流人逃跑,就算到我的头上,我可担待不起。既这样,不如我今天就向将军请辞,今后不在涉身商贾之事!”

唐尼哈尔还要说些什么,巴海抢白道:“杨越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为宁古塔商贸一事,不辞劳苦,常奔走于各地之间,现在没有证据,便把这事强安在他头上,确是有失公允。”

杨越终于松了口气。

巴海又说:“不过,李兼汝的事你也难辞其咎,毕竟你和他最是亲近,怎么说你也难逃监管不当之责,今日就罚你十两银,以此惩戒!”

巴海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谁也不好再说什么。

杨越对巴海更是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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