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伊独自去寻找黑鹏，楚游怕她遇到危险，连忙追了上去。“如伊，等等我！”楚游喊道。他刚走几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在满地的尸首中，身着红衣的霜儿格外惹眼。她像是一朵从天而降的红莲，为这苍凉的大漠带来了一丝暖意。楚游目不转睛地看着霜儿，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他知道她不是为自己而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向她走去。

望着满目疮痍的白月城，霜儿的眼睛湿润了。她在战场上寻找着萧征，口中喃喃自语：“萧征，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过了一会儿，霜儿停住了脚步。她缓缓蹲下，默默地盯着萧征的尸首，眼泪夺眶而出。

楚游抖掉身上的沙尘，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他快速跑到霜儿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霜儿的泪水不断地落在萧征的脸上，洗去了他脸上的尘灰。她几次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能任眼泪往下流。见她如此难过，楚游的眼圈也红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为自己流过一滴眼泪。这一刻，他竟强烈地嫉妒着早已死去的萧征。他在霜儿身边蹲下，轻声安慰道：“你要保重身体。”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语是如此苍白。

霜儿抬头盯着楚游，许久之后缓缓开口：“你们竟如此冷血。”

“我们并不想杀死萧征，这是个意外。”楚游急忙解释。

霜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外？这真的只是意外吗？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当初闯入镆剑山庄，杀死我父亲，那也是个意外吗？父亲死后，穆家遭到洗劫，数十口人葬身火海，那也是意外吗？”她盯着楚游，目光寒若冰雪。

“杀死你父亲？”楚游一脸愕然。

“我叫穆青霜，是穆遨的女儿，你没想到吧？”霜儿露出一抹绝望的笑。

听到这话，楚游仿佛遭到晴天霹雳。他此刻才明白为何霜儿从一开始就这么讨厌自己。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她面前，不停地道歉:“对不起，霜儿。是我的错，对不起……”

“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霜儿哽咽道，“最该死的明明是你，为什么你却活得好好的？”

楚游垂着头，在心里细数着自己的罪行，羞愧得说不出话。

霜儿顿了顿，接着说：“楚游，你也一定没想到，和你朝夕相处的龙如伊就是江南客栈的老妇人。”

“你说什么？”楚游抬起头来，眼里充满疑惑。

霜儿道:“父亲死了，兄长生死不明。一夜之间，我从镆剑山庄的千金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你，为家人报仇。后来我听说你到了大漠，于是一路尾随，来到了白月城。我不会武功，刚到沙漠就碰到了坏人，是龙如伊救了我。为了报答龙如伊，我留在江南客栈为她做事。她一直想找一个高手帮助她杀死黑鹏，而你，再合适不过了。为了试探你，我们演了一出戏。你第一次进客栈那天，三护法进来闹事，这一切都是我们计划好的……你还不知道吧，龙如伊与我有过约定。我帮她引诱你，让你心甘情愿地为她报仇，等黑鹏一死，她就会替我杀了你。”她的口吻是那么平静，仿佛一位说书人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听着霜儿的话，楚游的心越来越冷，如同置身冰天雪地。原来在大漠的这些日子，自己一直活在阴谋诡计之中。令他感到温暖的老妇人，与他生死相依的女子，竟然想要置他于死地。楚游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是说，如伊就是你的‘姥姥’？”

霜儿点点头，“没错，你替她杀黑鹏，她帮我杀你。现在，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身处的世道很肮脏？人与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有的只是相互利用。”见他这么失落，她的嘴角扬起得意地笑，尽管她现在心痛无比。

楚游凝视着霜儿，说道:“我从来都不在乎她是谁，我在乎的一直都是你。”

霜儿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我早就打听过了，我和你的心上人薛蘅长得很像，这也是我可以用容貌吸引你的原因，你在乎的只是这张脸而已。在这世间，唯一在乎我的人就是萧征。可是如今，连萧征也死了……”霜儿抚摸着萧征冰冷的脸，声泪俱下。

楚游把赤霄剑递给霜儿，说道：“你现在可以为你的家人报仇了，动手吧。”他闭上眼睛，心里悔恨不已，既然活在世上要面对这么多无奈，不如一死了之。

“杀了你又如何？你死了，我的家人就会活过来吗？我要你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霜儿把剑扔掉，用力打了楚游一个耳光。霜儿原以为自己一有机会就会杀了楚游，可如今她能杀他，却下不了手。

这时，沙 鹰一瘸一拐地走到他俩面前，说道：“萧征是我杀的，与楚游无关。”

霜儿轻轻咬着下唇，眼里充满仇恨。她捡起赤霄剑，缓缓站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沙 鹰。啜泣了一会儿，她哽咽道:“我要你偿命。”说着，她持剑刺向沙 鹰的胸口。沙 鹰伸手夺过赤霄剑，将其扔在地上。他红着眼，冲着霜儿吼道：“你死了一个丈夫，我死了两个哥哥，我心里的苦会比你少吗？”

霜儿被吓到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沙 鹰，身体因寒冷而颤抖。她与沙 鹰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晕了过去。

楚游抱起霜儿，眼里有泪珠打转。他看着霜儿如水的容颜，想起了自己与她初次见面的场景。他在荒凉的大漠里看到这一张面孔，仿佛见到绿洲一般。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楚游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沙 鹰兄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连声音都沙哑了。

沙 鹰无力地坐在地上，眼里没有一丝光。他垂着头，低声问道:“什么事？”

“霜儿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我想求你帮我照顾她。”

“你怎么不亲自照顾她？”沙 鹰不解地问。

楚游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眼泪流了下来。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心痛，心里后悔无比。自己当初怎么会为了一把剑而杀了穆遨呢？倘若自己没有刺杀穆遨，眼前的一切就不会发生，霜儿也不会对自己恨之入骨。“我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她了，我欠她的太多。”楚游说道。

“那你有何打算？”沙 鹰问道。

“我要回中原。”

“什么时候回来？”

楚游想了想，说道:“十年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再回大漠。我曾经是个刺客，为了金钱，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我想回去补偿他们的家人，弥补自己的过错。”

沙 鹰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霜儿姑娘。萧征是被我杀死的，说起来，我与他也曾是朋友。”

尽管有万般不舍，楚游还是将霜儿交到了沙 鹰的怀中。他看着霜儿，仿佛要把她的容颜刻在眼睛里，以后走到哪儿都可以看到她。随后，他把赤霄剑留给了沙 鹰，头也不回地向南走去。在这一刻，楚游才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可是一切都迟了。在闷热的沙漠中，他的心凄凉无比。

不知走了多久，楚游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者是如伊。

如伊骑着马，很快就赶超了楚游。她跃到地面，挡住了他的去路，指责道：“楚游，你怎么可以不辞而别？”

楚游的眼神充满疲惫，他看着如伊，说道:“我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有何意义。”

“你忘了吗？你曾说过，如果我们都活了下来，我们就成亲。”虽然很难为情，但如伊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那你忘了吗？你答应过霜儿，等我帮你杀了黑鹏，你就替她杀了我。”楚游看着如伊的眼睛，口吻不带任何感情。

如伊没想到楚游竟然知道了这件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确实，她曾经想过要杀楚游，可后来却爱上了他。气氛有些尴尬，如伊不敢看楚游的眼睛，低头道：“楚游，我不会杀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他。

楚游干笑一声，“江南客栈的老夫人，你的演技太好了。你那么会说谎，我怎么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你还想利用我到什么时候？”

听了楚游的话，如伊呆呆地站在原地，眼里藏着无限哀伤。沉默片刻，她忽然跪倒在他面前，乞求道:“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原谅我一次，可以吗？”

如伊期待着楚游能够扶起她，然后和她一起回白月城，可她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楚游俯视着如伊，面无表情地说:“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互不相欠。”

“楚游，你不可以这样。”如伊仰头看着楚游，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楚游去意已决，没有什么可以留住他。他用力地甩了甩手，继续向南走去。

如伊转过身，呆呆地看着楚游的背影。她不敢相信，今早把她抱在怀中，拼死保护她的男子，此刻却要将她抛弃。如伊的眼眶含着泪水，泣道：“楚游，你会后悔的！”

“那就让我后悔吧！”楚游头也不回地说。

楚游越走越远，像落在海里的一粒沙，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行清泪滑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