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了魂魄般地在世间游荡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附近。学校的外墙面已经翻新过，刚刷上去的白腻子，明晃晃的很刺眼，就连原先的铁门也换了新的式样。
“哐！哐！轰隆！”
那间旧书店在庞然大物的铁爪下轰然倒塌……
“这是……”我见到了那位眼中满是不舍的大叔。
“拆啦！这条街……都要拆啦！”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别留恋啦！这下……我们连回忆也没有啦！”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看看这个他呆了大半生的地方。巨大的机器仍旧运作着，发出了令人厌恶的轰鸣声，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将我心中的最后一块净土摧毁殆尽。
“人去～难相逢～
须不是、神挑鬼弄～
眉间、心上～皆是痛～
雾与烟～两不玲珑～
夜夜～孤鸿～
道是～一场空～”
远处飘来了几声戏腔，那婉转的歌喉几乎就要将我的肝肠揉碎，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朝前走着，虽然没有目的地，但我却不想因此停下脚步。
“打扰一下！这是我们戏院即将进行的第一场演出，有空可以捧个场！谢谢！”一群年轻的姑娘朝我怀里塞了几张纸，“谢谢啦！”我无力地接过，然后略略地扫了几眼。
“三生余梦？”我轻轻地念出了剧名，“呵！大梦一场空而已！既做了人又何必如此多情呢？”
我在附近找了所古色古香的院子，打算暂时在这里落脚，院子里还有两户人家，我倒是十分满意，毕竟我很畏惧孤独。
过了冬至，天总是暗得很快，我也早早地歇下了。隔壁传来了孩子与母亲的对话声，是那样地轻柔温和，让此刻的我很是贪恋，我甚至希望可以就这样听一辈子。暖烘烘的被窝让我的意识逐渐迷离，窗外的风声逐渐在我耳边削弱，我伴着黑夜一同睡去了。
“人易老～
事多妨～
梦难长～”
院中传来了悠长之声，绵延如丝的声调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哟！这么晚了还练着呐！”母亲牵着孩子出来了，“快叫小姨！你瞧小姨唱得多好啊！等以后小宝长大了，咱就跟在小姨后面学，好不好呀？”
“好～”孩子奶声奶气地答道，“小姨要加油！”
“那明天，小宝会和妈妈一起去给小姨加油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然后朝那女子竖起了自己的小手，“加油～”
第二天，我便早早地醒了。院子里是一片稀稀朗朗的喧闹声，可我并不恼只是好奇地推开了窗。
“阿雪！阿雪！你准备好了吗？咱们要早点赶过去呢！”
“我就来！”
几个女子急匆匆地跑进跑出，我并没有看出个头绪。
“阿雪？好像在哪见过这个名字。”我突然瞥到了身旁的桌案，上面正放着被揉作一团的纸张，我又将它细细地展开。
“玉茗堂戏班首演——三生余梦，当家正旦——阿雪。”我觉得不可置信起来，“这也太巧啦！”我的视线又落回了纸上，“演出时间……就是今天！那想必已经没票了吧！还是算啦！”我忽感遗憾地叹了叹气，然后走进了院里。
“小宝！没事吧？小宝！”
我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猛猛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却见那母亲抱着孩子冲了出来，我连忙上前询问。
“小宝好像不舒服，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俯下身贴了贴孩子的小脸，“好像有点烫，你摸摸呢？”
我伸出手去，“嗯！是有发烧的迹象，不过你先不要着急！”我正要暗暗地施起术来。
“做母亲的，怎么能不着急呢？你还年轻，不会懂这些的！我先带孩子去找医师，不过……我这边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只要是我能做的。”
她回屋取来了一张小票，“我答应了她要去捧场的，只是时间紧促恐怕赶不上了，所以拜托你去……可以吗？”她的眼中充满了期待，“这是她的初演，我本不想错过，可是，你明白的！”
我接过票，郑重地点了点头，“您就放心吧！”
“多谢！”她抱着孩子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整个剧院座无虚席，我对着小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位置，竟然在第三排，我还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靠前的位置。正出神地想着，周围的灯光就渐渐地暗了下来，所有的光亮都集中到了面前的舞台上。
两个拖着水袖的女子缓缓出场了，想必那个衣着精美、满头珠花的就是阿雪了。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先不说她那一唱三叹的深厚功底，只要瞧着那双灵动的眼，就好像从那秋波暗转的眸子里看到了绵绵情意。优美的身段也是曼妙之极，挥袖的瞬间就好像有风抚到了脸上，又或是有片轻柔的羽毛落在了肩头。
“似这般～
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台上的阿雪唱尽了曲中意。
“生生死死随人愿？生死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我低下头翻看着手中的戏文，“是啊……就连花草都能被人无端地喜爱，可我……却是连它们也不如的。”
忽然之间，我想起了莲曾经说过的话：“尤其是它秋天的叶子，胜过这世上任何一朵正在开放的花，它凄艳又绚烂的颜色，比这满园玫瑰更让我心动。”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所钟爱的并不是古堡门前的那株红枫。
“恨西风～
一霎无端～碎绿又摧红～
恨苍穹～
妒花风雨～偏在月明中～
恨匆匆～
萍踪浪影～风剪玉芙蓉～”
台上的女子在恨什么不得而知，可台下的我又在恨什么呢？
也许就像莲说的，其实大家都没有错，只是各为其主。她想要的，是洛山的胜利；长老们要的，是联盟的胜利；而其他人要的，是族人的安危。我呢？我要什么？我却不知道。我只是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阴差阳错地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所以我便一直试着去怨恨一些人和事，可到头来又不知自己该去恨谁，可能对我而言，怨恨本身就是错的。最后，我也只好去恨西风，恨明月。
“人易老～
事多妨～
梦难长～
一点深情～
三分浅土～
半壁斜阳～”
阿雪的视线渐渐地落在我的身上，只是一瞬，我正好也抬起了头。
“世间只有情难诉，但是相思莫相负！”
我看到几滴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随即撑开了手中的折扇挡在面前，等再度折起纸扇又恢复了先前从容的模样。
终于等到了散场，一众演员拉着手向观众们鞠躬谢幕，阿雪只是一直望着我的方向，想必是因为没有见到那对母子而耿耿于怀吧！不过我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我缓缓地站起身，准备随着大家一同出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大家都挤在一起，后面的人都出不去了。焦急等待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地抓住了，我疑惑地转身，却见到了一脸狼藉的阿雪。她的眼泪将脸上的红胭脂晕开了一大片，眼角的黑墨也随着泪一同流下。
“你……”
她一把将我抱住，“是……是我！是阿羽……是阿羽！”
“阿羽……阿羽！”我也紧紧地搂住她，“好久……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