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晃而过。楚游回到江南客栈,心里感慨万千。他抬起头,似乎看到霜儿立在柱子旁。楚游眼睛一亮,再仔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他端起茶杯,失落地说:“我如期归来,却物是人非。”
中年男子放下手里的弓,对着女童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说道:“阿绫,你进屋陪着忆慈,我和这位客官有话要说。”
阿绫点点头,转身上了二楼。她走进一间屋子,点亮桌子上的蜡烛,轻轻走到床边。床上躺着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脸色苍白,头发枯黄,看起来十分虚弱。阿绫在床沿坐下,小声问道:“忆慈,你怎么样了呢?”
萧忆慈咳嗽几声,回道:“绫姐姐,我好多了。我听到楼下有说话声,是有客人来了吗?”
阿绫看了看门口,回答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叔叔,或许是舅舅的故友。”
忆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旧友来访,舅舅应该很欢喜吧。”
“可是舅舅对他不怎么热情。”
“舅舅的性情向来如此,对谁都冷淡。”
阿绫微微一笑,“那倒也是。”
楚游扫视着客栈,这里的摆设和十年前差不多,只是物件都陈旧了。他叹了一口气,眼里有一丝惆怅。末了,他开口问道:“沙 鹰,怎么不见霜儿呢?”
沙 鹰愣了愣,目光越来越暗。过了一会儿,他冷冷地说:“前几年病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楚游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他本以为自己十年后回到这里,霜儿会原谅他,没想到俩人早已阴阳相隔。他放下杯子,自责地说:“我应该早一点回来的……”
沙 鹰叹了一口气,说道:“萧征的死对霜儿打击太大,她终日以泪洗面,身体越来越弱……她离开的时候,忆慈只有三岁。”
“她的墓在哪里?”
“她在大漠的每一个角落。我把她的骨灰撒在了黄沙里。哪里有沙,哪里就有她。”沙 鹰的眼里闪着泪光,嘴角却含着微笑。他走出客栈,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空中的尘沙,拥抱无处不在的霜儿。
楚游看着沙 鹰的背影,内心苦涩不已。他踱步走出屋子,看着天上的圆月,遗憾此生再也见不到霜儿。“我们四处走走吧。”楚游说。
沙 鹰望向楚游,点头道:“正好,我有一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他俩在沙漠里走着,互相讲述这些年的经历。楚游想起刚才在客栈里见到的女孩,于是问道:“阿绫是霜儿的女儿吗?”
“你觉得她长得像霜儿吗?” 沙 鹰停下脚步,盯着楚游。
楚游摇摇头,“我没仔细看她的面容,只是瞟了一眼。”
“她是如伊的女儿。因为如伊身上总是带着白绫,所以我给她取名为阿绫,以此纪念如伊。”提起如伊,沙 鹰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那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为了她,他甚至终生未娶。然而如今,他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否还能见到她。
“什么?如伊有女儿了?”楚游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都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早该嫁人了。楚游欣慰地一笑,说道:“我真为她感到高兴。”
沙 鹰突然面露愠色,斥道:“高兴什么?高兴她为一个负心汉生了孩子?高兴阿绫从一出生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楚游不知道沙 鹰为何这么生气,茫然地问:“什么负心汉?”
沙 鹰抓起楚游的衣襟,恶狠狠地说:“你还装傻!楚游,你是我见过的最无情无义的男人,你根本配不上如伊!你占有了她,却没有对她负责,甚至不对你自己的亲生骨肉负责!”
“我的亲生骨肉?”楚游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如伊怀了你的孩子吗?是怎样心狠的人,才能在自己的女人怀有身孕之时离她而去!”沙 鹰放开手,抬起右脚在沙地上用力一踢,借此发泄着心中的苦闷。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起,遮住了他发红的眼睛。
楚游突然明白了沙 鹰的意思,但又不敢相信。“你是说,阿绫是我的女儿?” 他问。
“不是你的是谁的?”沙 鹰吼道。
知道自己当了父亲,楚游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起十年前自己与如伊在江南客栈共度了一晚,可他没想到她竟然因此有了身孕。如果他知道如伊有了身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她而去的。楚游自责不已,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做阿绫的父亲。他惭愧地垂下头,喃喃道:“我对不起如伊,对不起阿绫。”
沙 鹰苦笑一声,说道:“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何用?你亏欠她们的实在太多,一辈子也弥补不了。”
“如伊在哪里?为何我没有见到她?”楚游问。
沙 鹰无力地摇了摇头,沮丧地说:“我不知道……她生下阿绫的第二年就不辞而别了。她说她要拜遗山老人为师,并发誓要学会世间最厉害的武功,杀死黑鹏。如果杀不了黑鹏,她将永远不回大漠。”
“黑鹏没死?”楚游有些吃惊。
“他没死。”沙 鹰回答说,“黑鹏走后,白月城总算恢复了平静。我们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他不仅回来了,还抓走了许多婴儿。一日,如伊抱着阿绫到集市上买东西,阿绫险些被黑鹏抢走。幸亏如伊会武功,他才没有得逞。”
楚游不解地问:“黑鹏为何要抓那些婴儿?”
沙 鹰愁眉紧锁,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的行为一向古怪,谁也猜不透。这些年来,黑鹏神出鬼没,也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我想去找他决斗,可我不是他的对手。我死了没有关系,可我放不下阿绫和忆慈。”沙 鹰的口吻充满无奈,他看了看楚游,接着说:“所幸你回来了,我终于可以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阿绫是你的亲女儿,我相信你会好好对待她的。忆慈是霜儿的孩子,她从小体弱多病,心肺不好,一吹风就会起疹子,着实可怜。我希望你能带她去中原,找个名医给她治病。以你对霜儿的感情,你不会不管忆慈吧?”
楚游拍了拍沙 鹰的肩膀,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这两个孩子的。你一个人打不过黑鹏,改天我俩一起去找他。杀了黑鹏之后,我们一起去中原。”
“我不去中原。”沙 鹰毫不犹豫地说。他想,如伊在中原,倘若今后楚游找到她,那他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自己只是一个多余的人,何必去打搅别人呢?
“我希望你跟我去中原,你一个人在大漠太孤单了。”
“我已经习惯了。再说,我那两位哥哥的墓在大漠,我不能离开他们。”
楚游与沙 鹰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地,俩人离客栈也越来越远……
江南客栈里,忆慈躺在床上咳嗽不止,喉咙里咳出的血染红了被褥。阿绫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她急得快要哭了,说道:“忆慈,我不知道舅舅把药放在哪里了。他的房间没有,这个房间里也没有。”
忆慈虚弱地说:“舅舅说过,很多药都是有毒的。他怕我们误食,所以很少把药放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
“那怎么办?”阿绫心乱如麻。
“没事的,其实我的病也没有那么严重,等舅舅回来再说吧。”忆慈的胸口传来阵阵剧痛,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她平躺在床上,心想自己恐怕活不过今晚了吧。这样也好,以后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了。想到这里,忆慈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眼里却含着泪花。
听了这话,阿绫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紧紧抓着忆慈冰凉的手,哭道:“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等着我,我这就去找舅舅,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一定要等着我。”阿绫用袖子擦了擦泪,继而跑出了房间。
“绫姐姐,你别去了,外面危险……”忆慈望着门口,无力地说。
阿绫说了一句“等我回来”,很快便消失在了忆慈的视线里。
阿绫跑出客栈,却不知该去哪里寻找沙 鹰。她看了看四周,月光把沙漠染成了银色,脚下踩着的仿佛是一地洁白的雪。寒风吹着她冻红的脸,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心里有些害怕。沙 鹰常说大漠的夜晚很危险,不仅有野狼,还有专门抓小孩的坏人。所以,阿绫虽然从小生活在这儿,但她从来不敢在夜里独自出门。
“舅舅!舅舅……”阿绫喊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复。尽管心里很害怕,但一想到忆慈有生命危险,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向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