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睡了几日，门外终日吵闹的声音也传入了千叶的耳中，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略显呆滞的看着陈旧的屋顶，想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浑身乏力，为数不多还能活动的只有自己的手指。她微微侧过脸庞，想要寻找一个熟悉的面容，正发现白狐蜷缩在一起睡在她的身旁。

她想说话，但是干涩的喉咙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努力的去挪动无力的手指去触碰白狐。

毫无气力的手指敲击在白狐的身上，却如同是在抓痒一样，并没有让白狐醒过来，反倒是让它的尾巴扫了几下。她闭上眼睛，艰难的吞下一口口水，试图湿润喉咙，但本就干涩的口腔却无法压榨出一滴唾液。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嘴唇缓缓地向着白狐说道。

“白...妈妈，白...妈妈，水...水...”千叶微弱的说话时似乎是传到了白狐的耳朵之中，它猛地抬起头警惕的看着四周，直到再一次听见千叶那沙哑的声音，它这才睁开朦胧的睡眼寻了过去，见千叶正努力的张着嘴巴似乎是在向它求助。

“你醒了，小叶子。什么？想喝水是吧，我来给你倒，我来给你倒。”白狐连忙安慰千叶让她减少活动，随即伸出尾巴卷起桌子上的茶壶和一个略显残破的泥碗，僵硬的将茶壶中的水倒入碗中，而后小心翼翼地送到千叶的嘴边。“你不要动，慢慢的喝，别呛到。这几日，可真是担心死我了。”

白狐将尾巴穿过千叶的后脑，将她微微抬起，而后操作尾巴将碗中的清水慢慢地送入她的嘴中。

千叶慢慢地将水喝下去，这才感觉喉咙舒服了许多，她仰面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喝水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光了她积攒的体力。白狐将那泥碗和茶壶放回到桌子上，跳到千叶的身前，伸出舌头去触碰她的额头，虽然感觉还是有些发烫，但比之前热的昏阙已经要好的多了。

它长出一口气，用尾巴将千叶拉起来，让她倚着斑驳的墙壁坐在那里。

“我睡了多久？白妈妈。”千叶看着白狐，多日的高烧此刻让她的脸蛋已经变得有些臃肿。

“在这里睡了四日，若是要算上从那村子跑过来，应该是七日。”

“七日，我还活着。”

“还活着。”白狐意味深长的看向千叶，臃肿的脸蛋毫无血色，但她还是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

“白妈妈，你说，若我不是个妖师，现在是不是已经嫁人了？”

“的确如此，而且你的生活也可能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要是我，忽然病死了该有多好。”她抬起头，一滴泪顺着苍白的面颊缓缓落下。

“为何会想到了死？”白狐趴下来，似乎它也想起一段往事。

“不知道，就那么一瞬间，很难过，很累。”

“要不等这次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带你去个美丽的地方小住几日，那里还有一位我的老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可我，现在只想睡觉。”

“你生病了。”白狐简单的回答道，但却很在意千叶的神态。

“我，生病了，吗？”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怎么哭了？想阿孃了吗？”

“嗯，还有，爷爷。”白狐浅笑了一下，伸出尾巴勾在她的身上。

“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很久很久，久到，我甚至都不愿意再提及了。”白狐走到千叶的身前，端坐在她腿上，神情严肃的看着她。

那是在很久以前了，久到我已经忘记了那是那一年，但那些事每每回想起来，却都如同昨天发生的一样。

那一年狐族罕见的生出了几十个小崽子，我当时在族群中最为年长，便被拜为族长，身为族长，族群中忽然多了这许多嗷嗷待哺的小崽子食物便是一件大事。可那几年，正是人间闹旱魃的几年，整整一年滴雨未落，土地里栽种的庄稼颗粒无收，放眼望去百里平原饿殍遍地，一些即将饿死的人开始饥不择食，纷纷啃食已死的同类尸体，那场景，已经不能说是炼狱了。

自然，人类的日子过的如此，我们这些野兽的生活也自然好不到那里去，但这饿殍遍地的景象，倒是饱了以吃腐肉为生的鸟兽的口福，它们循着气味奔波百里，静静地看着那些将死之人，无助的看向灰暗的天空。

那年，天界的一位大神，将一个秘密的任务交给了我的妹妹。我这妹妹小我几千岁，但却很早的炼化成了肉形，变成了一名漂亮的女子。那天她兴冲冲的跑到我的面前，跟我说。

“姐姐，姐姐，我这有一件好事，你要不要听？”

“好事？现在最好的事就是如何堵上那几十个小崽子的嘴，这山里的昆虫快要被我们抓完了，水源也快干涸了。”

“诶呀，姐姐，你这些事都太小了，我这可是天大的事情，真的是天大的事情。”她夸张的张开双臂，向我展示着那件天大的事情。

“那你就，说说吧。”看她的样子，这件事不说她还会缠着我的，所以我便打算敷衍敷衍简单的听几句而后随便找个借口溜出去，可当她开始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我却发现，那所谓的旱魃，便是那些大神所造成的。

“姐姐，我刚刚在山上遇到了一位大神，那位大神很高，很美，浑身散发着很高贵的灵气，好像吸一口，我都可以登仙了。然后大神伸手在我的头上摸了摸，一瞬间我觉得我的修为都增进了许多。”我这妹妹由此便开始了手舞足蹈的讲述。

“我激动的问她，‘大神，您降尊于人间，是不是来拯救我们的？’大神说‘不，我在天上，偶然见到了你的美貌，一时倾心，便想下来看看，这一看真是倾国倾城，若是将你带上天去，定会让诸天的神无言媲美。’我当时高兴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当时大神将手抚摸到我的脸上，我都感觉到自己的脸蛋红了。”

“可是随后，大神却不住的叹息，说‘我最近确是有一件堵心的事，每每想到我都悲从中来。’我忙问‘大神是有什么心事吗？若是有我帮的上忙的。’她瞧了我一眼，满眼悲伤的向我诉说她的愁苦。”

“原来，在两年前，人间的王在一次巡礼中，因为沉迷于大神的美色，一时间竟然做出了侮辱天神的举动，而且他的这一举动，竟然还让所有的神看到，让大神一时间颜面扫地，故此才会降下旱魃，来惩罚这人间的王。可是这旱魃自从释放到了人间后，便不受控制的在整个国家开始蔓延，原本她只是想要对人间的王小惩大诫，但由于旱魃的自作主张，已经使得人间乱成一团。她说‘这都是由于我一时的私心所引发的，纵然是遇见了如此貌美的你，也无法让我抹去那段沉重的罪恶。’”

“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我这样问她，她说‘旱魃的事情，只要抓住了它将它带回天上关起来即可，但是，我被侮辱了的灵魂，便永远也无法平复了，我想今日一见，便是永远了，可我真的是对你一见倾心，真的好像将你带上天，让那些不长眼的神看一看人间的美。’她就这样摸着我的脸。姐姐，她的手，真的好软。”

“‘我想帮忙。’我这样说。

   ‘这件事，你帮不上多少的。’

   ‘我可以的，大神。’我想着如果要是能帮上大神的忙，那她一定非常开心。

   ‘你真的可以？’

   ‘真的，我已经几千岁了，而且你看我这人形便是修炼而来的。’

   ‘既然如此的话，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人间当下的王气数已尽，马上就会有一个新的王冉冉升起，我需要你用美色勾引现在的王，让他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残害忠良，以暴政待民。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新王顺利将他推 翻，我的脸面也得到恢复，你也可以早日登仙。’姐姐，你听到了吗，她说如果我要是成功的话，我可以登仙欸。”

她略显天真的看着我，但我当时的心思却都在旱魃的事情上，天界的大神为了自己的脸面，不仅祸害了一个王朝，更祸害了我的族人。

我那妹妹自打那天之后，便出发去了国都，之前无论我如何的劝阻，她都一意孤行的去了，也是自那天起，我便再没见到过她。

但可笑的并不是她离开之后，反而是一切的结果。旧王被新王所推 翻，在那场战争之中出过力的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封赏，而我那可怜的妹妹，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反而被大神以怂恿旧王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残害忠良，以暴政待民为借口，削得魂飞魄散。

而那天，我正好外出寻找食物，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了四名天界大神各个手持利刃，将我一族屠戮殆尽，而且也是从那天起，那些天界大神便再也没有来到过人间，反倒是被封印了许久的十魔开始不断的骚扰人间。

小叶子，其实你会觉得这个故事和你当下所处的感觉并不一样，你甚至都不会感受到一丝共鸣。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感受过失去亲人的痛苦，那种感觉不是用言语就可以形容出来的。你如果选择自暴自弃，想一死了之，阿孃会怎样？阿爹又会怎样？

痛苦其实是另一种爱，只不过它包含的是爱的相对面，无法感受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活下去固然很累，可不累又怎能说是活着呢。

听到这里，千叶将眼睛睁开，湿润的眼眶看着白狐，泪，缓缓而落。

同时，一阵短促有力的敲门声随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