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杨长利的耳朵竖得比任何人都直，一字不漏地把真泉柏的话装进去了。这些话 进到他的耳朵以后，他很快领会，真泉柏前边的一些话他的心开始发烧，然后肚子开 始胀气，然后气往上升脸慢慢地被憋得通红，又慢慢地越到后边他脸上的红渐渐褪了, 肚里的气渐渐消了，耳朵根也渐渐松了，在心里骂了一句：“管他妈个，只要能让老子 回来。现在是你狠（有本领的意思），老子回来了就是老子狠。”因此，他装出大将风 度，抬头对真泉柏一笑，从衣袋里抓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很潇洒地插进两片嘴唇里, 拿出一个铁打火机，“砰”的一声打着了火，看着那燃烧得“吆吆”响的火苗，慢慢 地把它送到烟头上去，他接着重重地一口吸下去，又重重地一口吐出来，将火机上的 火吐得烟消火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一笑，又收了，端坐着，做出一副没认真听的 样子。
真泉柏的炮放完了，也不再说话了，他的耳边始终回荡着老父亲和兄长的话，仅 仅表明态度以后，不再露声色，把球踢出去，无论你哪个接，结果他不管了。
郑书记见真泉柏不说话了，转头看着真天南，笑着说：“真部长，你是中间人，你 说说。”
真天南见郑书记要他发言，一笑，想了想，觉得现在是他说话的时候了，后边该 得出什么结果得留给乡里的两个头去说。因此，他也没有推，拿起茶杯喝了一 口茶, 放下后，咳了两声润了一下嗓子便开口说话：“今日我回家里来，有两层意思，一是好 久没回了，总有些想回来看看，人不晓得么样搞的，年纪越大越想老家。”真天南说到 这里，又抓起茶杯喝了一 口茶，很快拿眼瞟了一眼杨长利，这句话是伏笔，他是在说 给别人听的，只是不直说。接着，他放下茶杯又轻咳了一声说：第二，前日长利到我 家里去。他的年纪比杨长利大，因此直呼其名。真天南顿了顿说，他把他的思想与我 做了沟通。真天南很聪明，他不说杨长利托他出面来做工作，而是说沟通思想，是在 给杨长利面子，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杨长利出面求的真天南，只是真天南不撕破这层纸。 他又慢慢地说，人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应该心头火就越来越细，到彻底老了也就熄了， 但是，泉柏前面说过的话我不说，他承认你有苦劳又有功劳，并且好处是你得得多。 后来你不打招呼走了，我不说大道理，就是过去在人家屋里打短工，走也要跟主家说 一声，把人家当人看，何况你当时是一院之长呢？你拍屁股一走，把真常恩一家人丢 在这里你跑去自立门户。真天南直呼真常恩的名字是有他的道理的，在真家，真常恩 年纪长于真天南，但是真天南的辈分长真常恩一辈，年纪大压不了虱，真天南是叔, 他直呼真常恩其名理所当然，在真家，真常恩年纪再大也只是侄儿。真天南说到这里 又瞟了一眼杨长利的脸，发现他一动不动地黑着脸在听，知道他多少有些不高兴，他 是请他来唱赞歌的，但是，这个场合唱赞歌不是时候，得说清楚谁是谁非，然后再来 和。真天南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是在拿话激杨长利，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诚心听批评, 有诚意回来做事，如果连正当的话都听不进去，说明他要回药坊来一心一意做事也是 假的，到时候就到此为止，不劝真常恩一家人接收他回去，不然到以后他杨某人回去 了，又在药坊捣蛋，自己反而害了荣恩堂药坊，害了真常恩一家人，把一个好端端的 地方推到风口浪尖上去，又一日不得安宁，到时候他杨某人捅了大娄子，自己还要背 骂名。
见杨长利黑着脸，真天南没有马上接着说，他转头看了郑书记一眼，意思是问他 自己说得对还是不对，郑书记领会了他的眼神，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真天南又端起 茶杯喝了一 口茶，邵乡长连忙站起身拿起热水瓶给他加满热水。真天南道了一声谢, 盖上茶杯，又接着说：“你把一家人带出去了，又把公家的东西拖出去了也就算了。你 好好做自己的事，凭本事吃饭，你做你的，常恩一家人做他们的，相安无事几好，你 偏偏要跟荣恩堂过不去。人家常恩一家人是厚道人。这上下十乡八里没得不晓得的, 这个人家不是厚道，荣恩堂药坊也到不了今日。凭良心说，你长利危难的时候还是常 恩拉你一把，不然你进药坊来不了。我不说你恩将仇报，但是长利，我说一句不中听 的话，你私心太重，人有私心就办不成大事。”真天南说到这里，又端起茶杯呷了一 口 茶，拿眼瞟了一下杨长利，他故意停了下来，想看看杨长利的反应。
其实杨长利的屁股下边早就仿佛坐着一块钉满了钉的板子，真天南越往下说，他 的屁股就越被扎得疼，心血也急一阵慢一阵地涌，脸上也就红一阵白一阵地变着颜色。 他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去请这个翻皮狗来扒自己的屋脚，他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 骂自己一顿再回去抓住那黄脸婆揍一顿，是她把他弄到这里来丢人的。杨长利的脑壳 在发涨。
真天南见杨长利坐着没有动静，心松了一点，暗暗说了句：还好，能听得坏话。 他便放开胆子往下说：“你长利今日请我还做中间人，要求回药坊来，我还说一句不中 听的话，你那老毛病不改，不顾大局，私心太重，不是为药坊发展用心用力，一心想 拆药坊的台子，我劝你不要来，来了害人，最终害你自己，害了药坊。但是……”
这个时候的真天南知道该把握话语的分寸了，打算转话锋再说些杨长利的长处, 为把杨长利引回药坊来做些铺垫。突然杨长利站了起来，气呼呼地瞪着大眼直逼真天 南骂了一句：“鸡巴毛炒韭菜，哪是毛哪是韭菜，你都没有分清楚，我请你来爬球的, 我日疯了请你来说这些话，真常恩一家人鸡巴大，你去抱着啃。”他话一落地人便“咚 咚咚”几步窜出了门，边走着嘴里还在骂着，坐在接待室里的几个人惊呆了，都直勾 勾地看着他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