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利群老师生病了。新来的代课老师是一个矮身方脸、皮肤黝黑,嗓门粗重的中年男子。他站在讲台上,用低沉的声音问:
“同学们好!我是代课老师宋竹宁。——你们的黄老师讲到哪儿了?”
全班同学都望着他,齐声回答:
“黄老师讲完了韵母,该讲声母了。”
宋老师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五个声母:b 、P、m、 f、 d。接着,他拿起教竿,指着黑板,拖长了声音,大声说道:
“请同学们跟我念!b——”
同学们望着黑板,齐声念道:
“b——”
宋老师继续说:
“声母‘b’广播的‘播’,播种的‘播’,跟我读——”
……
当念到声母“d”时,宋老师就把手中的教竿放到胯下,双脚跳动,发出一阵阵“嘚嘚嘚”的响声。
接着,他振振有词地解释:
“同学们,‘d’的读音,就是马儿跑步的声音。记住了吗?”
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记住了!哈哈,哈哈……”
……
只要上课铃一响,我就格外紧张——每时每刻都想着上厕所——生怕尿湿了裤子让人笑话。
这一次,我依然像往常一样离开自己的座位,朝门口走去。
“喂,站住!”宋老师把眼一瞪,指着我厉声呵斥道,“你到哪里去?”
我不禁颤抖了一下,赶忙收住脚步,怯生生地望着新来的代课老师。
“我……我要去上厕所。”
宋老师把脚一跺,扬起手中的教竿,大声批评道:
“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呢?”
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战战兢兢地说:
“黄老师说过,我……我上厕所……不用请假。”
“胡说!这是在课堂上,不是想去就去,想来就来的!你——你懂不懂规矩?心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我吓慌了,低着头站在原地,狠狠咬住嘴唇,不知何去何从。心想:要是老师不让我去上厕所,岂不是要尿裤子,让同学们笑话?唉——怎么办?怎么办呀?我坚持了又坚持,好不容易才熬到现在。可是……如果黄老师没有生病就好了……完了,今天恐怕是憋不住了!”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在这危急的关头,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向宋老师解释:
“黄老师说过,陈丽文上厕所,不用请假!”
宋老师这才对我说:
“嗯——那你去吧!”
我扭转身,飞也似的穿过操场,奔向那个简陋不堪的厕所,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教室上课。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对于一个患有严重尿频病的孩子来讲,那是那么那么的漫长!除了上课要跑一趟厕所,课间十分钟也得跑一趟。我变得不再像从前的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忧这,顾虑那,唯恐出现意外。……因此,在同学们中间,我显得非常自卑。
没过两天,黄老师的身体康复了,又给我们上课来了。
一天早上,妈妈去卖棉花。我和妈妈一同走到学校下面的桥头时,正好遇见了迎面走来的黄老师。
妈妈微笑着和黄老师打招呼:
“黄老师,早上好!——陈丽文的学习好吗?”
“挺不错的。”
“她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妈妈问。
“这个孩子很文静。只是……她老往厕所跑,就连四十五分钟都坚持不下来。所有的同学中,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
妈妈吃了一惊。
“哦,这件事,她怎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家长,那你最好早点带她去看医生。”
“是的。谢谢!黄老师要赶时间上课,我就不耽误你了。再见!”
“再见!”黄老师转过身,往学校走去。
妈妈拉着我的手,说:
“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妈妈,等一下——我要向黄老师请个病假。”
我急急忙忙追上黄老师,对她说:
“黄老师,我要去看病。”
“好的,快跟你妈妈去。”
妈妈一卖完棉花,就带着我来到公社医院——
一位胸前挂着听诊器的白大褂阿姨,对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小朋友,你喝水多吗?”
我摇摇头,低声回答:
“不多。放学以后,可以去井边喝水。”
“小便的时候,痛不痛?”医生问。
“不痛。”
“尿急吗?”
我点点头。
“有点急。”
“……”
白大褂阿姨连珠炮似的问这问那,又给我把脉、听诊。
“小朋友,你这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造成的贫血病。……我给你开一瓶‘补尔血糖浆’,吃了再看看。”
妈妈点了点头。
我一回到家,就按医生的吩咐吃了“补尔血糖浆”。几天后,我吃完了那瓶药,病情一点儿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后来,妈妈又带我去周家镇医院看病。医生仍然按照贫血病治疗,我的尿频病依旧不见任何好转……
星期六,我跟妈妈来到屋后的地里挖地环(甘露子)。她一手握住地环的秆子,往上一拔,拔出一个个白生生的果实。
我不禁惊讶地大叫起来:
“啊——虫子!白色的虫子!”
妈妈先是一愣,接着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丽文,小声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也觉得,地环长得好奇怪哦!”
“妈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怪东西,哪有植物上还长虫子的?”
“这不是虫子,是地蚕、又叫‘地蛹’。”
“嗬哟!真没想到——这些地蛹一节一节的,似乎还在蠕动。看起来很像钉螺,又像蚕蛹,还像老母虫(蛴螬)。妈妈,地蛹怎么吃呢?”
“听说,把地蛹做成泡菜,味道很好吃!”
妈妈抡起锄头挖地蛹,我蹲在她身旁捡。
接下来,妈妈把地蛹菜洗得干干净净,晾干,倒进泡菜坛子里。没过几天,妈妈捞起一碟泡地蚕,摆在餐桌上。我拿起一块品尝,酸酸甜甜,脆生生的,味道确实不一般!
星期天的午后,晴空万里,凉风习习。
“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挖花生吧!”妈妈愉快地说。
我们三个孩子高兴得又蹦又跳,异口同声地回答:
“哦,太好啦!”
妈妈把两个竹筐放进背篓里,拿了一大一小两把锄头,往肩上一扛,朝外面走去。我们仨兴冲冲地跟在妈妈身后。
我边跑边叫:
“哦——挖花生去了!挖花生去了!”
阳光暖暖地照着,蓝蓝的天空中,飘着一朵朵棉花糖似的白云。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嘎——嘎——”地尖叫着,越飞越远……清风徐徐吹拂,吹来一股股画眉草的芬芳。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恰似一群飞舞的蝴蝶。荒坡上的黄荆树已经结满了沉甸甸的栗色的籽儿,路边的蓬草吐露着米白色的飞絮,毛茸茸的狗尾草顽皮地摇晃着金色的小尾巴……
到了目的地,妈妈把背篓和锄头放在土埂上,拿出一个竹筐。
“挖花生得先把花生藤拔了,再拿锄头挨着挖……”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迫不及待地跳进花生地,在干净的浅草丛中翻几个跟头,打几个滚。那些受到惊吓的草虫们,飞的飞,跳的跳,纷纷逃往别处去了……匍匐生长的花生藤已经很老了,叶子上斑斑点点的,就像老年斑一样。花生椭圆形的叶子,跟洋槐叶很相似,每片叶子中间都长着一条很明显的竖线。有趣的是,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花生的叶子就会沿着那条竖线对折,合拢起来。到了白天,花生叶会慢慢张开——原来,花生把叶子合拢起来是在睡觉,就像我们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睛一样。
我们三姊妹学着妈妈的样子,双手握着花生藤,用力往上一拔,伴随着一阵阵“嚓、嚓、嚓”的响声,就带出一颗颗粘着泥沙的土黄色的花生。我不由得一阵兴奋,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饱满的花生,塞进嘴里咀嚼起来。刚出土的花生,新鲜而湿润,淡甜又清香,叫人一吃就上瘾:一颗、两颗、三颗……二哥姐姐蹲在我身旁,兴致勃勃地剥花生吃。
“鲜花生太好吃了!只是壳壳硬得很。我剥了半把花生,感觉手指甲火辣辣的,好痛哟!你们哪个愿意帮我剥花生?”我无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