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晔看着眼前一如百年前那样俏皮可爱的清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那宗镜哥哥待你很好么？”

清城不解辰晔为何突然如此发问，只是点点头。

“你喜欢他？”

清城微红双颊，点点头。

“那他喜欢你吗？” 辰晔穷追不舍。

清城犹豫了一下，面上没有任何反应，手上动作却飞快，将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打了个结，脱手之时却被辰晔喊住。

“如果还有人喜欢你，你会给他一个机会吗？”辰晔语速亦飞快，生怕清城会离开。

“如果你说的那个人是你，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从不曾认识你。我救你只是为了汲取灵力。昨夜是我误会你，让你白白承受了许多苦楚，只因，只因我误将你当做宗镜哥哥。我想你的伤修养几日应无碍，铸灵诀也应可助你恢复灵力。弇州虽无战事，族内也会有许多事务等你处理。明日你便下山吧。盈童真人会助我调理神魄，没有你的灵力我也会很好。”清城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辰晔望着那爿被紧紧扣上的门，落寞而孤寂。是的，在清城心中，他只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味药，盈童真人回来了，又怎么会需要他这样一味药，可是命运为何连这样一个卑微机会也要吝啬。

或许这便是缘分的尽头了。的确该回弇州了，那也是大哥的弇州。

“清城馥，清城馥，你给老子滚出来，糟蹋了老子的混元羹，可不能就这么算了。”盈童破门而入，正见辰晔慌张的套上衣衫，系上带子，问道，“馥丫头呢，她没和你在一起？”

辰晔摇摇头，“已在真人府上叨扰多日，我想，明日辞行回弇州。”

“明日便回？莫不是你们吵架了。方才不还好好的嘛！”盈童疑惑不解。

“是我该回去了，弇州的事，还需要我处理。”

“你表白被拒绝了？”

“啊？”

盈童捋了一把胡须，悲叹，“伤情，绝对是伤情。以我多年经验，这绝对是爱而不得的表现。”

“真人你不要误会。我……”辰晔一直觉着自己很收敛，被盈童突然刨了根底问出来，顿时不知所措。

盈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女人大抵都一样，你对她百依百顺的时候，冷着一张脸，像座万年不化的冰山一样，左右讨不到她的欢心。一旦你狠下心，将她扑倒，她便会折服在你的威严之下，乖得跟只猫似的。”盈童一脸坏笑地靠近辰晔，问道，“你要不去试试？出事我替你兜着，左右保你性命。”

辰晔揉了揉被清城伤的犹然隐隐作痛的左肩，坚定地摇了摇头。

“哦，我知道了。是馥丫头赶你走的吧。她发觉自己做错了事，对不住你，每每见到你又很尴尬 ，所以她不想见到你。”

辰晔觉得盈童真人的思维很跳脱。

“若是换做我，我就要在她眼前晃悠，羞死她。”盈童想起那一碗混元羹就来气。

“不关她的事，是我想回弇州了。”

“不急不急，弇州那边我派仙鹤传过信了。你的铸灵诀才修了几层，在山上多呆些时日。这里有灵芝仙草，不出三五日，你的灵力便能恢复如初。再有你的天赋加持和本真人的指点，半年之内，你必会成为灵族的翘楚。”盈童激情满满道。

“劳真人费心。修灵之事，即便回到弇州，我亦勤勉不怠。”

“哎呦，你这孩子真是死心眼。好吧，我跟你说实话，馥丫头的吸灵之术只能吸同一人的灵力，否则，两股灵力在她神魄中打架，她会很痛苦的。”

“啊，真么吗？”

盈童拍拍辰晔的肩膀，严肃地点点头。

“真人也没有办法化解灵力的冲突吗？”

盈童无奈的摇摇头。

“那我且再留几日吧。”

见辰晔肯留下继续修习灵海之术，盈童颇为骄傲，心满意足的寻清城馥找茬

“清城馥，你给我出来，赔我的混元羹，敢做不敢当枉为神女。”

巫咸的月色皎洁而温柔，洒在屋檐上，映出四个影子：清城馥、两粒芸香豆芽儿、一坛酒。清城开了酒坛子，醇香四溢，细闻起来若有百花香。不愧是凡荒排名第二的百花酿，比起百年前喝过的排名第三的酒鬼酒，真是超凡绝俗。

菲亚曾告诉清城，收集一年四季百花初开之时的嫩蕊，除去花心，在冰窖里封存七七四十九年，再取醴泉之水酿之，又七七四十九年后，方得百花佳酿——清新凝神，益气养颜。

四姐酿酒的手艺青出于蓝，醇厚的香气四散开来只怕过于明目张胆。灵机一动取来一根芦苇秆，插进酒坛的塞子里，如此吮吸饮酒，既收住了酒香，又能喝尽“花酒”，如此机智灵敏，举世无双，清城窃窃自喜。

本来两粒芸香豆可以笼罩在蒙蒙月色下、醇醇酒香中好生一番你侬我侬，如今半点酒香也闻不到，眼巴巴看着清城抱着一坛酒津津有味的品着，可怜见的全无谈情说爱的兴致。

“哔哔哒——哔哒啦布鲁啦——”两粒豆子咿咿呀呀的唱起曲子，虽不解歌词何意，但曲调九曲蜿蜒，凄凉哀怨。

“嘘！”清城趴了下来，六目相对，恶狠狠道，“你们要是敢把盈童老头引来。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粒芸香豆顿时做出泪眼汪汪的姿态，那泪水含在眼里，充盈双眼又刚好不流出。巴巴的小眼神儿瞟了清城一眼，又直勾勾的盯着那坛酒。

“原来你们也是小酒鬼，”清城拔出芦苇，每个小家伙点了几滴，“你们俩甜甜蜜蜜倒是幸福。我就孤孤单单了。宗镜哥哥置我不顾，那个傻小子也要下山了。你们说没了那傻小子的灵力，我可怎么办啊。”

“也不知离朱的消息带没带到，宗镜哥哥还不来接我。现在又不想和那盈童老头打交道。清城啊清城，你何时这样无助过。你俩可明白我此时的心情？”扭头看去，两粒豆芽竟醉醺醺的呼呼大睡。如今真真是：檐上一坛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清城插上芦苇秆，继续喝起来，时而赏赏冷冷的月光，时而俯视错落别致的盈墟殿。夜风习习，清城将衣服裹了裹，不由看到了束带上镶嵌的那颗玄镜碎片。

那是四百年前打碎的妙通玄镜一角，调皮的清城故意将它藏了起来，害的老神君花了四十九天才将玄镜修复。后来她发现，每当这一角碎片靠近妙通玄镜后，总会闪闪发光；而随身携带妙通玄镜的便是宗镜神君，遂将这一角碎片镶嵌在她最为珍贵的束带上。只是今两百年来，这一角都碎片黯淡无光。

心念着宗镜，清城将玄镜碎片捏在手中，抚弄良久。忽而一道身影自碎片中钻出，惊得清城一个踉跄。

“初化人形，便能闻到世间佳酿，幸甚至哉。”

清城迷迷糊糊定睛望去，老者精神矍铄，鹤发童颜，飘然出世之姿悬空而立。未及清城询问，老者便道，“小老儿乃玄镜之灵，太祖帝神注神灵之力所化，号妙通，拜见风主神。”

清城以为自己花酒喝多了正在做梦，捏了捏脸蛋，竟然会痛。

“当年主神打破妙通玄镜，又私藏玄镜一角，先主不得已耗尽天池神力方得破镜重圆。小老儿神灵俱损，有幸追随主神四百年，得风和渊神力滋养，脱离主镜，修得人形。”

“你道你是玄镜之灵，何以从未听宗镜哥哥说起过？”清城不解。

“小老儿曾经只是一团神灵之气，未有人形，宗镜神君自是不知。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机缘巧合，小老儿脱离主镜灵气，得以出镜，全赖主神真气滋养。”妙通一副谦谦之态，心存感激之情。

“也就是说，你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妙通玄镜啦。”清城眉飞色舞，如获珍宝。

“单论求学问道，确实如此。只是小老儿无镜身，地理方位、图志简史只能靠小老儿这张嘴讲与主神。”

“真的假的？”清城将信将疑，又道，“那我考考你，我多大年纪了。”

妙通捋了一把胡须，和气笑道，“主神芳龄一千九百九十，三月又六日。小宗镜神君一百八十八年，乃是神界最年轻的主神。”

“竟然比我记得还清楚。”清城又问，“盈童老头多大了？”

“盈童真人五千一百……”

妙通尚未言毕，便被倾城打断，“错了错了，盈童老头须发尽白，怎么可能才五千岁我看轻者八千，长者九千。”

“是主神错了，”妙通不紧不慢解释道，“一千年前，盈童真人苦追般若神族长夫人易瑶，奈何易瑶夫人偏偏思慕一位异族少年。情殇至深，盈童真人纵酒长歌，一夜间须发尽白。”

“老头儿喜欢舅母！”清城一惊，手中酒坛咕噜咕噜顺屋檐滚下，待清城出手揽风，只听“啪”的一声，醇香四溢，刹那间笼罩着盈墟殿。

神族的称谓不似华夏九州那般分得亲疏远近，这一声舅母，乃因上古时期，花神族主神将小女儿九月许配给梵天般若族伽罕，般若族东迁神界之内。此举一来繁盛了上古神族，二来成全了西天梵音境的清心寡欲。由是两族后裔之间，便以姑舅叔侄相称。论理几万年过来，纵然一声舅母，也不应如九州华夏那种血缘似得亲近，可清城偏偏是个鬼灵精，一个地位不低的鬼灵精，便与那易瑶夫人情谊深厚。即便这么深的情分，也从未听易瑶夫人说起过同盈童真人的那段青葱岁月。许是易瑶夫人当真不屑一顾吧。

“想来盈童当年也算是潇洒倜傥、一表人才，却不知是哪位异族公子竟有天大的能耐，夺得舅母芳心。”

清城袖起双臂，正等妙通娓娓道来，却是故事里男主角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

“毁了我的混元羹，还敢偷喝花酒，翅膀硬了，反了天。清城馥，有本事你别跑。”

清城不愿盈童知晓玄镜之灵的存在，便指了指玄镜碎片，示意妙通暂且回去，果真那妙通便如一缕烟似得钻进了玄镜中。

清城捏了一缕风，驮着自己，从天而降，正正砸在盈童眼前。

“盈童真人，”清城戏谑道，“混元羹可还入你口。”

“小丫头，你给老子过来。”盈童横眉竖目，气的糊涂。

“我就在你眼前啊。”

“你说你一堂堂风主神，言行举止就没有点风主神的样子。你一天到晚，可干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事？且不说你昨天都干了什么，就看看你今天，瞅瞅辰晔的膀子，瞧瞧被你糟蹋的混元羹，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像话吗？”

“是，清晨是我对不住他。但明明是你知道真相不告诉我。倘若你白日若对我好一点，我心里舒坦些，又怎么会将萝椒掀锅里；若辰晔那混球儿说话收敛点，我怎么会闲的跑屋顶喝什么花酒。”清城振振有词。

“小丫头，全是你的理。那我提醒你，你赶辰晔下山，就没人为你提供灵力。加之你又得罪我，可要想清楚后果。”

“你觉得我清城馥会受制于人么？哼，活该你得不到易瑶夫人。”风和渊时清城需独当一面，言语不免傲慢了些，但漂泊在外，说话自当注意些分寸，如今这句，却是借着酒劲儿说出来的。常言三思而行，又道覆水难收，此话一出，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臭丫头，你听谁说的。”盈童真人气的浑身发抖，“行，清城馥。有事别找我。”

盈童甩了袖子正欲离去，却被从天而降的两粒芸香豆接连砸中。惊恐万分的芸香豆见真人面色时青时紫，犹如暴风雨降临一般昏暗，面面相觑，双双躲到清城裙子后面。盈童见自己千辛万苦调理出来的芸香豆胳膊肘朝外拐，怒发冲冠，拂袖而去。

清城着实慌了神，招惹了辰晔，迁怒了盈童，还被宗镜哥哥抛弃，偏偏又有一副不争气的神魄。若此时向盈童真人服软，便不是清城馥；可若盈童真人不出手相救，世间恐怕也无清城馥了。

心里盘算着，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便往盈童面前一躺，纵然那老头铁了心见死不救，总也受不住四姐和十四姐的哀求。是以清城悠闲地回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