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代会召开,王海峰正式当选市长后,紧接着就是参加省和中央的两会。忙忙叨叨下来,已经是筹备春耕生产的时候。这期间还发生了庆丰商贸大厦失火,公交公司危楼倒塌事件。虽然没有死人,也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让他很有些顾此失彼之感……
到了3月下旬,对两次事件负有主要责任的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被降职,负有间接责任的段福胜、柏建林,一个被调到省公安厅任副厅长,另一个被调到长通市任市长。可以说都是明升暗降,照顾他们面子的平调。施景超任常务副市长,毛志远走马上任副市长兼市公安局长后,他才感觉到肩上重量轻了一些。
上午他把毛志远和唐彪叫到办公室,交代了复查夏小荷被杀案和刘金勇举报的羊草沟煤矿事件后说:“这两个案子既复杂,又有侦破的难度,你们一定要团结协作,排除困难,争取三五个月内查明真相,给受害者家属一个满意答复。”
两人表示一定按指示办,保证全心全意办好这两件案子,王海峰总算喘口气。就在这时,谢延安的电话打了过来。
“海峰,忙不忙?如果不忙,到我这边喝杯茶吧。”
“延安书记,你说巧不巧,刚送走两个人,正想喝茶呢。”
“你这人,这张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好啦,我等着你。”
谢延安要与王海峰说的也是案子的事。市纪委经过几个月的走访调查,已经查清了东柴集团破产重组阶段,的确存在着大量国有资产流失问题,但却很难把造成这个严重违法事实落在贾云龙、迟强和范伟头上。也就是说,举报人举报的40多亿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完全存在,但却无法将责任或罪行,落实在那三个被举报人身上。因为表面上看,那个做资产评估的会计师事务所,是法院的破产清算组聘请的。举报人说贾云龙等人与会计师事务所勾结,故意压低集团存量资产没有证据。
谢延安从政30多年,还从来没遇过这么难以决断的事。明明是40多亿国有资产不翼而飞了,却根本找不到责任人。纪委书记向他汇报完这事后,苦笑着说,事是真有,怎么办?办什么人?我是想不出辙来,只好向你汇报了。谢延安想,你是具体办案的,办什么人应该由你定。但人家既然把事推到自己这,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有道理。这事若是拖下去,举报人还得去上级政府举报。思来想去,一时竟然没了主意,所以才打电话给王海峰,是觉得两个脑袋总比一个脑袋办法会多些。
谢延安把纪委书记讲的那些情况与王海峰说过后,又补道:“这个事举例说明,可以说十分清楚。也就是说当年的东柴集团根本不应该破产重组。因为去除债务后,它的存量资产至少有50亿,但会计师事务所却评估为不足10亿。这个价值50亿的大蛋糕,形式上所有参与企业重组的员工人人有份,实质却是合理合法的落到贾云龙等几个人手上,他们怎么吃怎么分都随便了。要说责任,破产清算组、会计师事务所应该负主要责任。即便贾云龙等人瞒报资产,他们也不应该是聋子瞎子。所以成了聋子瞎子,这里边存在有利益链。也就是说,在这个利益链上的台前幕后人都捞到好处了,但是最大的蛋糕却落到了贾云龙等人手掌心里。破产清算组请那个会计师事务所是集体决定,会计师事务所的评定结果是清算组认可的。他们认为自己都没有责任,即便有误差,清算组可以另请别的会计师事务所吗?你说这事邪门不邪门。”
“邪门是真邪门,但举报人怀疑迟群打了招呼,不是没有道理的。”王海峰心想,你可是老资格的政坛高手,这点猫腻还能看不出来。
“有道理有什么用?咱们共产党人得按证据说话的。别说那些在局外的举报人了,市纪委查了几个月,也找不到迟群参与此事的证据,更查不到哪个人在这里边收了贾云龙等人的贿赂。海峰,我从政30多年了,还从没遇过这么难缠的事。井口看得清清楚楚,愣是打不上水来。”
王海峰知道,谢延安说的都是实话。这件事所以无从下手,就是因为那个许多人参与其中的利益链,环环相扣,让人难以破解。但任何贪赃枉法事,都不可能无懈可击的。
“谢书记,举报人讲他们的高管都拿几百万的年薪,是在蚕食那块大蛋糕,我们能不能从这里找突破口呢?”
谢延安摇摇头:“纪委都查清了,贾云龙拿800万年薪。他的侄女都拿100多万年薪,有个姓朱的劳改释放犯在他那还拿500万年薪呢。但是下边那些普通员工每个月只是2000块钱左右。贾云龙的理由是,他任董事长的企业是民企,董事会就是聘个放牛的,给他500万年薪也不违法。至于普通员工,如果嫌弃挣钱少,可以辞职。你看看,他还给分配如此不合理的做法,找到了借口。企业是民企不假,但他总是共产党员吧,真正的共产党员能办这种事吗?他还是区人大代表,真不知他那代表的资格是怎么骗来的。”
“这个东西也太狂了,延安书记,咱们必须得收拾他。”王海峰气得牙都咬起来了。
“那是必须的,不然我找你干什么?这小子现在有‘优秀民营企业家’、区人大代表招牌,已经是个很老道的钻国家政策法律空子玩意了。没有杀手锏,还宰不了他呢。弄不好被他反咬一口,给咱们弄个打压民营企业,可是得入骨三分的。”
王海峰点点,微思索一下后又说:“既然迟强、范伟从大蛋糕上各分一小块后,对贾云龙非常不满。咱们能不能从这俩家伙身上下手呢?”
“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但仅从他们侵吞国有资产方面做文章,恐怕有难度。贾云龙比他们侵占得多,咱们都很难找出漏洞。我觉得应该从他们现在经营的娱乐场所,是否有偷税漏税或者其他违法行为入手,然后连带切入到他们侵占国有资产的违法犯罪行为,深挖严查。惩就得罚他们个倾家荡产,抓就得让他们把牢底坐穿。这也可以说是没有办法,创造办法也得查了。不把这些张着血盆大口的巨鳄挖出来,咱们真是无法向老百姓交代呀。”谢延安多少有些自嘲的笑了。
从谢延安那回来,王海峰的心很不是滋味。一个集团就流失国有资产四五十亿,全省又得流失多少?全国呢?有些所谓的公知、专家学者还宣扬什么“资本原罪”,国有资产流失是正常现象,没什么大不了的。发表这种为新生资本家张目言论的人,都是丧尽天良的内鬼。那些产业工人几十年积累的财富,都是老百姓一滴血一滴汗铸就的,转眼间变成私有财产了,凡是有良心的人,谁能认为这是正常的!
谢延安说的没有办法,创造办法也得查了,实在下而下之的下策,但也是一个老共产党人在万般无奈之下的创造性思维。拔出萝卜带出泥,是老农民都懂的道理。现在却只能无奈地从萝卜樱子上下手,这样既费事又别扭,还容易功亏一篑。按理说迟群有问题,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如果把他拔出来,什么根子、须子、萝卜樱子,全都能带出来。现在的情况却是谁也不能依据法规查他,就连媒体都不敢报。如果媒体报出阿诗玛活力城是他的侄子开的,那个会计师事务所所长是他的老部下,肯定会对他形成压力。纪检部门也好就着这个话题与他谈谈,他自己愿不愿意说清楚,是他的事,组织部门至少能试试他的水有多深……
“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理论上没有问题,但在实践中能否经得住检验,还有待探讨啊。这使他很自然便想到了,媒体对于“大老虎”几乎都是事后诸葛亮。对于迟群这样的高官,如果也能事前监督,至少能起到一定的震慑制约作用。
真不是替资本主义国家的媒体张目,上个世纪,《华盛顿邮报》的两个小记者,利用报纸舆论就把制造“水门事件”的总统曝光了。那个总统一开始又是狡辩,又是欺骗舆论,不断丢卒弃马的为自己开脱,结果还是逃不脱灰溜溜下台命运。媒体就应该像过去的监察言官一样,可以风闻奏事,把一些不正常、值得怀疑的现象报道出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有什么不可以的。那些狗仔队,专门报道一些文艺界名人的花边新闻,真有胆量,你把那些“大老虎”的小三小四,以及她们都有住什么豪宅、开什么豪车的事预先报道出来……
想到这里的他猛然顿住了,竟然联想到了自己与林墨雨那点事。随即咧了一下嘴,又摇摇头。这也不好,水至清则无鱼,哪个人还没有点隐私呢?那隐私对老百姓和国家是否有害,还是应该有区别的。不想这些了,谢延安让我从迟强、范伟那里寻找蛛丝马迹,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们都是出道不久的学徒工,即便知道什么也是仨瓜俩枣的事,不一定能顺藤摸瓜网住大鱼。在东柴集团巨额国有资产流失这件事上,幕后的老迟应该是老师。对,他一定是老师……老师——老师这个词在王海峰脑海里反复出现这一刻,他深深呼了口气。
我的天哪!柴栋父母那份上访材料里,说得清清楚楚。夏小荷曾经问过那两个黑衣人,“你们是老师的人”。难道夏小荷知道“老师”会找她麻烦,或者她说的就是,“你们是老迟的人”,而当时正如惊弓之鸟的柴栋误听为老师了。这不是没有可能啊,那天唐彪推断,幕后指使杀夏小荷的人,比段福胜的官还要大。好哇、好啊,真是天助我也。看来根本没有必要认真查什么迟强、范伟了。只要把夏小荷被杀的案子查清楚,那才是真正的拔出萝卜带出泥呢。
他马上拨出电话:“唐彪同志,请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个很要紧事,我得与你商量一下。”
刚放下电话,手机短信声又响了:“王市长忙吗?”
这个信息让他立刻想到了今天是周末,是林墨雨要来的日子,于是马上把电话拨回去了:“墨雨,你已经到了,我现在还有个事没处理完,得下班以后才能过去。”
“没有关系,我刚下飞机,还没看到安娜呢。那你也得尽量早点过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好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早点过去的。而且最愿意听的就是你的好消息。”
放下电话的他,脸上露出美美的笑意,心中暗念:“好事不来则已,来就是成双成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