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虽然已经凉透了,但凉透的饺子也能吃。
沈爱花将最后一个饺子吞了下去,终于感觉胃里舒服多了。
“新娘子不肯吃,不知道新郎官吃了管不管用。”
放下碗筷,沈爱花又伸个懒腰,朝床边走去。
舒云眼看他走向自己,脸红红的,却还是动也不敢动,仿佛已被一根锁链牢牢锁住。
——洞房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女孩子们不管平时怎么样,一旦进了洞房,好像都变成了一只任人摆布的小鹌鹑。
沈爱花伸手,舒云就默默闭上眼睛……
——可是没有人碰她。
那只手抓起了一张棉被和两颗红枣。
被子铺在喜床对面的长案上,一颗枣子放进嘴里,另一颗抬手弹出,龙凤花烛立刻就熄了。
屋子里一片黑暗,有厚厚的窗帘挡着,连一点星光也透不进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低低道:“你……睡了吗?”
又过了很久才有答复:“睡了。”
先前那声音笑了笑,“沈公子,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了我和小珠。”
“我并没有帮你,只不过娶了你。”
“可是……”
“可是你也不愿意嫁给我的,对么?”
屋子中忽然又静得让人心慌。
“你不必不好意思承认,其实就算你真的愿意嫁给我,我也一定不会娶你的。”
舒云咬住了嘴唇,她想问为什么,但终于忍住了没说出口。
沈爱花却在笑,“像我这种穷光蛋,连养活自己也是问题,又怎能娶别人?所以你放心,过了今天,你随时都可以带着小珠离开,我绝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
沈爱花的处境很麻烦。
有一双眼睛好像两把蘸了蜜的刷子,正在反反复复地刷着他的脸。
——柳长春正直直瞪着沈爱花。
若不知道柳长春是个怎么样的人还好,可是现在沈爱花偏偏已经知道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柳长春忽然冷冷道:“现在你已是舒云的丈夫,也算是我流云堡的人了。”
沈爱花勉强带着笑:“我知道。”
“但我还是不喜欢你!我之所以同意将舒云嫁给你,只不过因为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
“我同意你们下山,也只是因为舒云想要尽快离开,现在她一心只想着妹妹,就算我想留也留不住。”
“我知道。”
“你还应该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柳长春目光闪动,森然道:“我能放你们走,就能随时再把你们抓回来!所以你们别以为从此彻底脱离了流云堡,若有必要,我随时都会再召你们上山,到时候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知道。”
“很好!现在带着你的老婆,滚出我的城堡!”
人当然不会滚,只有车轮才会滚。
还是上山来的那辆马车,驾车的却已变成沈爱花。
沈爱花本来不会驾车,可是很多事情只要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不会”也能变成“会”。
马车不疾不徐地走着,窗帘卷起一角,沈爱花轻轻挥动马鞭,淡淡道:“你想好了以后要到哪里去么?”
舒云道:“还没有,至少应该先回姑妈家一趟,见见她老人家,然后……”
她其实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到哪里去。
沈爱花道:“我先送你们回姑妈家,你们可以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再说。”
舒云点点头,“你呢?你以后要去哪?”
沈爱花抬头望向远方,目中露出种讥诮的笑意,“我哪里都可以去,说不定以后我就住在这辆车上。”
浪子本就是四处为家的,沈爱花又怎会知道明天在何处?
舒云道:“你……也许该去找白姑娘。”
沈爱花笑了,“我为什么不能等她来找我?”
“因为你们是好朋友,说不定她正在为你担心。”
“也说不定她正在哪里骂我。”
“你若没惹人家生气,人家为什么要骂你?”小珠忽然插口说道。
她本来已枕在她姐姐的膝上睡着了,此刻却睁着大眼睛盯着沈爱花。
沈爱花微微一笑,也不理会。
就在这时,拉车的良驹突然一声惊嘶,车子一晃,骤然停了。
舒云赶紧将妹妹搂在怀里,问道:“怎么了?”
车外没有回答。
舒云又问:“沈公子,究竟……”
“看好小珠,不要下车!”不等她问出来,沈爱花忽然打断了她。
舒云神色微变,将小珠搂得更紧了,她缓缓靠近车窗,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沈爱花勒紧车闸,跳下马车,朝路旁一棵大树径直走了过去。
那是一颗粗壮高大的老槐树,沈爱花来到树下,就仰起头向上望。
——树上究竟有什么?
舒云将窗帘又掀起一些,探出头去,然后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人!
——一个人在树上。
——这人不是攀在树上的,也不是蹲在树上的,而是摇摇摆摆的挂在树上。
一根绳子勒着这人的脖子,有风吹过来,尸体飘飘荡荡,就像是房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
——大路旁边怎么会挂着一个人?
——难道是在此寻短见上吊的?
——不是!
舒云已看见了大树下还插着一样东西,这东西看起来比沈爱花还要略高一点,乌黑发亮,闪闪生光。
——戟!
舒云的脸色又变了,她当然也见过这杆戟。
小珠被姐姐紧紧地搂着,已能感觉到姐姐的心跳在加速。
沈爱花盯着树上那死人看了很久,忽然发现自己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摸出一枚铜钱,嗖的一声,吊着尸体的绳子已被削断。
尸体“嘭”的砸在地上,等尘土散去,就发出一阵让人作呕的腐臭。
沈爱花扯下衣襟一角,系在脸上。
折断一节树枝,蹲下去仔细检查。
这人至少已在太阳下暴尸了三四天,脸和肚子浮肿膨胀得像个皮球,根本无法辨别容貌,但沈爱花还是认出了他的衣着。
——这人无疑就是吴承业身旁那双胞胎兄弟当中的一个!
身上衣服和那日流云堡分手时还是一样的,只是多了几个破洞,但致命伤还是咽喉那一刀。
——好快的刀!
一刀就切断了气管和动脉。
金氏兄弟也是用刀的好手,再加上同行的吴承业,还有谁能一刀切断他的咽喉!
——吴承业!
沈爱花心头又是一震,眼下他又在什么地方?
站起身来,沈爱花目光落到了地上的铁戟上。
这是吴承业祖父的兵器,就算吴承业丢下自己一只手一条腿,也绝不会丢下这杆戟,可现在它偏偏留在这里。
沈爱花立刻开始找。
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找了三圈,就只有这杆铁戟和一具尸体。
沈爱花地看着尸体,几天之前,在这条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