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余生之路漫漫(陆)
书名:此生今世 作者:燕书瞳 本章字数:5150字 发布时间:2022-12-10

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公公的病房,正见田枫趴在病床边,由于其左半边脸于趴着的臂缝间微微上扬,可见左眼半开半合,像是没睡着的样子,不免愕了我一大跳。

丈夫则是一脸感动的神情:“田枫这孩子在这里守了一晚上啊!”

“啊!”田枫听到声响,便揉了揉眼睛,他先是看见准岳父,随而望见我,整个神志清醒了过来,急忙站起身,不好意思道:“伯父伯母,你——你们来了?”特别在望向我的同时,对方略显紧张的神情,是在记起我昨天训斥了他和馨馨。

“估计——他是没地方可去吧!”我小声嘀咕着不满:毕竟,没有个哪对父母能容忍儿女不跟自己打声招呼,便说到火星移民就移民,就目前的太空科技手段,这毕竟是一场单程旅途,我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孩子有去无回。再者说了——此途危险重重,拥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不希望馨馨遭遇不测。

丈夫奇怪地望向我:“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将带来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正在查看生命体征监护仪的情况,尽管显示公公的心率有些缓慢,但其他体征数据情况还算平稳。

“爸,您醒来了!”小寻一边说话,一边坐在床边,是在查看公公的身体状况。

我望向病床,因眼见公公睁开了眼睛,便提了提手中的保温桶:“爸,我给您熬了海鲜粥,您趁热喝点儿。”

岂料,公公却是用哀求的口吻:“静美,小寻,你们让我尽快见到苦艾,让我早点儿脱离苦海,就让我赶紧过去吧!你们就别用这些机器和药水吊着我的命了。”

“爷爷,您胡乱说什么!”女儿走进病房,听到公公的苦求,便快步走了过来,她将买来的早点递给田枫,自己蹲跪在病床边,拉握住了公公的手,泪流满面道:“爷爷,您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公公用另一只手爱抚着孙女的脑袋:“馨馨,我知道你是一个乖孩子,但你也不想让爷爷受这么多的苦,是吧?”

“爷爷——”女儿将脸蛋凑到爷爷爱抚着的那只手掌:“馨馨——如果能代您受苦就好了。”

“傻孩子,我这是老了,但你还年轻!怎么能受这种苦?倘若是这样,那才是上苍对我最大的惩罚。”公公轻抚着孙女脸上的泪珠:“馨馨,倘若你出发去空间站,一定要把我和你奶奶的骨灰带上。如果这太空葬礼需要什么费用的话,卧室梳妆台的抽屉里放有我的存款,里面的退休金应该够了,密码是你奶奶去世的日子。”公公面带笑容地望向天花板,是在幸福等待着死亡的解脱:“我等着跟你奶奶一起过去,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由于我心里难受,便快步走出病房,小寻也是满面悲伤地跟了出来。

“你父亲一心想寻死,你准备怎么办?”我的言下之意是在追问丈夫是否放弃公公的治疗,亦或是采取近似于安乐死之类的方法与极端手段。

小寻也不知应该怎么办,只得叹气地回避难题道:“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我那个学生祝宛芳吧!”

“正好——”我跟丈夫并肩前行:“我跟你一路!”

“你跟我一路?”小寻奇怪地望向我。

“放心!”我安慰对方:“我在病房外,不跟进去,我只是好奇——她见到你,会说什么。”

“你还是不肯放心。”丈夫俨然是在气恼我对他的不信任。

“哈哈!”我轻笑地摇了摇头:“祝宛芳都已经那个样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只是——我想知道她见到你是何种表现。”

我们来到妇科住院部,就在快要走到祝宛芳的那间病房时,我的心头剧烈感受到地震般“咯噔”一跳,便立马意识到世界末日应是病房内的样子:没有地狱之景,没有撒旦现身,没有战争横行,没有瘟疫肆虐,没有天塌地陷,没有日月无光,没有生灵涂炭……世界末日仅仅是一个女人的罪有应得,因而眼睁睁地目睹其曾经的风华绝代,皆化为了风过尘埃的一地腐朽。

我回头望向丈夫:“小寻,你相信孟老口中的那个牛顿预言吗?”

丈夫先是微一愣,立马便笑了起来:“原来,昨天你早就已经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我点头承认道:“我没想到孟老——他作为你们高城大学的前任校长,居然会说出那种话来。”

“年纪大了嘛!”小寻则是不以为然:“都说年纪大的人多疑,再加之孟老退休闲赋在家,难免胡思乱想,就像我父亲刚退休,不也有种失落之态。”

我却是不开心地回应:“但现在你是校长,他没必要指手画脚,指示你该如何管理学校方面的举措。”

“孟老哪里是在指手画脚?!”小寻并不在意道:“我刚接手校长一职,很多事情还不太熟悉,他就是好意提点我一下,是你自己多心了。”

正说着话,我们来到了祝宛芳的病房前,丈夫跟我对视了一眼,便抬步倾身走了进去,却是一副惊讶的脸色退了出来。

“怎么了?”

“祝宛芳没在房间?”

“怎么会?”我抢进病房,果然病床上空空如也:“难道,她因为救治无望,所以就选择出院了?”

“不对!”丈夫摸了摸凌乱的被单:“这被子还有余温,说明她之前躺在这儿,应是离开病房没多久。”

“那会不会是在卫生间?”可见病房套内的卫生间房门大开,盥洗台上摆满了廉价的洗涮用品,由此也佐证了祝宛芳并非出院的事实。

“没在卫生间,”丈夫疑惑地自问:“那她会去哪儿呢?”

我想了想猜测道:“说不定——她呆在病房感觉闷得慌,所以就到医院的花园走走?”

“那我们去花园看看。”说话的同时,小寻已经奔出了病房。

医院的花园经过修葺一新,到处皆散溢着粉漆的味道,可见西南角的位置专门建造了一条展示医院百年历史的资料长廊,我们是在这条长廊的亭子间看到祝宛芳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在一起。

“是你毁了我,你这个毒王!”可以听得出来,祝宛芳的声音咬牙切齿。

那个被称作是“毒王”的男人大概六十多岁,跟祝宛芳的丈夫——任总一样大腹便便地让人感到恶心,一看就知道这混蛋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果然,该男子色眯眯地恶心道:“毕竟,大家也算是相好过一场。”

相比我的恶心硬生生地硌在了心头,丈夫的恶心则是明显地表露在脸上,这让我不免奇怪:“小寻,你怎么了?”

“我见过这个男人,”丈夫面现厌恶的神情:“他姓钱,大小应该算是个老板。”

“怎么?”我愈加好奇地追问:“你认识这男的?”

“算不上认识,只是多年前见过。”小寻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对!应该是勇昌过十岁生日时,我在你们餐厅的包厢,见过这个男的一次。”

“什么?”我惊诧地望向对方:“勇昌马上二十四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就见过他一次,为何到现在还记得?”毕竟,为勇昌庆贺十岁生日,已经过去整整十四年。

小寻叹气地回答:“倘若这个男的在大街上遇见,我肯定不认识,但我之前见到这个男人,就是他和祝宛芳在你们那家瑞悦堂的海鲜自助餐厅;眼下,他又是跟祝宛芳在一起,就算身材发福得厉害,除去老了一些,其他变化都不大,所以我就认出他了。”

正说着话,祝宛芳跟这个“钱毒王”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便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居然旁若无人地指责对方。

“你把HPV传染给我,自己却没事,你不是毒王是什么?”

“别毒王毒王叫得那么难听嘛!”那个男人挽搂住女人的肩膀,则是被祝宛芳给抬手打开了。

“别碰我!”

“呦!”“钱毒王”愈加一脸轻佻的讪笑:“你祝宛芳什么东西,跟我在这儿装圣女贞德啊!”

我察觉丈夫呼出的气息带有一颤拨浪鼓般流溢的动感,因而抬头望向小寻的面色,眼见他正惋叹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看不下去自己的学生如此作践自己,竟是遭到其他猥琐男人的这般轻视。

“当时,我看到这个钱老板嫌弃祝宛芳人老珠黄,即便投怀送抱,他都看不上眼。没想到,这混蛋还是跟祝宛芳搅在了一起。”

“哼!”我毫无任何的同情之色:“多半是祝宛芳一次不行,那就倒贴两次,这男人嘛!——哪有不喜欢偷腥的猫?”

小寻听出我有一棍子打死,并且暗含有针对他的不满,但他自知理亏,也不多作辩解,点头随口道:“也许吧!”

“你这个学生——”我感觉胸腔刺过了一撩心痛,是丈夫曾经背叛的那种痛心,便稳定过情绪,这才继续声讨:“还真是将自己毁在了这些臭男人的手上。”

“静美——”小寻听出我的介怀之意,忍不住面露心虚的委屈:“你该不是也顺带在骂我吧?”

我用白眼瞅向对方:“你是臭男人吗?”

“不是!”小寻拨浪鼓般摇头:“我这不是回头是岸了嘛?!”

“哼!”我闷哼出冷笑:“幸亏你回头是岸,你听听这女人跟其他男人鬼混,都染上了什么病——高危型HPV,倘若你再传染给了我,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我这不是悬崖勒马了吗?”小寻进一步分析道:“这也说明——她是在我之后跟这个男人好上的。”

“这也是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吧!”

终于,那个钱老板搂住祝宛芳的肩膀,拿出其鬼话连篇哄女人的本事。

“我说宛芳——你别这么悲观嘛!”钱老板捏了捏女人的肩膀:“毕竟,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你到医院找我,到底想要干嘛?”祝宛芳抹开老情人的亲昵举动,而是保持出了距离,冷眼地瞪视向对方。

钱老板面现神秘莫测:“难道,你没有听到那个传闻?”

“什么传闻?”

“那个传闻就是——”钱老板压低声息地凑近了女人:“牛顿预言?”

我的心头“咯噔”一惊,怎么到处流传着牛顿预言,小寻也是一副奇怪的表情,是在进一步聆听两人具体会说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祝宛芳毫不忌讳地提高了嗓门:“今年的太阳耀斑所造成的核爆炸效果,其所产生的核辐射磁场,很可能穿透臭氧层的保护,对地球将造成的伤害不亚于上世纪的二战时期——美国对日本广岛所投掷下的原子弹效果。”

钱老板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我跟丈夫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心底同时起疑:为何牛顿预言却是传闻走样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你找我的目的是——”

钱老板肥腻的五官露出一脸贼头贼脑的坏笑:“我是来保你的命啊!”

“保我的命?”祝宛芳似乎并不相信这个毒王有此般好心。

“是啊!”钱老板将其肥厚的嘴唇凑近女人,不清楚他跟祝宛芳耳语了些什么,女人恼怒地皱起了眉头。

“哼!果然没安好心!”祝宛芳厌恶地推开对方:“你应该清楚我没钱。”

“都说了——这是在保你的命!”钱老板愈加厚颜无耻地笑言:“但你那个名叫区花花的闺蜜应该很有钱啊!她不是经营着一家星空画廊?”

祝宛芳被踩到了痛楚,嘴角撕扯伤口般一咧:“你居然在打花花的主意?”

“什么叫我打她的主意?你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多半是活不了了!”钱老板动之以情道:“但你那朋友还有大好的人生和未来,就算你不为自己,但总要为你的这位好闺蜜,为她尽心竭力地打算打算,也不枉费她对你这些日子的照料。”

祝宛芳的面色有所松动:“你的意思是说——你能安排防护罩的位子?”

“是啊!”钱老板拍着胸口保证:“这位置可是千金难求,你也不想太阳耀斑过后,你闺蜜出现像日本广岛核辐射那种——惨绝人寰的重创吧?”

祝宛芳则是不相信道:“如果是这样的情况,政府为何没有防范,并且提醒民众采取科学有效的防范措施?”

“这是政府为避免民众恐慌,避免防护罩的位子紧缺,甚至哄抬位子的价格。”这是钱老板第二次提到这“防护罩的位子”的新鲜名词。

我和小寻对望了一眼,不明白这防护罩与这位子是什么意思,便继续竖起耳朵聆听。

“那政府可以在建筑物群多建这样的防护罩啊?”

“还有一个月,已经来不及了!”钱老板再次鼓动女人:“所以眼下——能否抢到一张防护罩的船票——这才是当务之急。”

“我跟花花商量一下吧!”

眼见祝宛芳跟钱老板谈完,正面朝我与丈夫走了过来,我们躲藏在长廊附近的那座假山背后,一起望向小寻的这个学生回往住院部,钱老板满是一脸贼笑地离开,从而证明这个男人藏有阴谋,但到底是何阴谋亦或诡计?

“防护罩的位子?船票?”我奇怪地望向丈夫:“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啊!”小寻也是满腹困惑地摇头:“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那好!”我从假山的背后现身,抬眼向住院部的方位:“我们也该去会会——你的这个学生了。”

我们来到妇科住院部的楼层,当祝宛芳刚刚平躺在了病床,丈夫就走入进了房间,那个学生的面色一愣,便立马坐了起来。

但随即,祝宛芳的神情就恢复如常:“叶教授,您是听您妻子提起我住这儿吧?”

“对!”小寻无所忌讳地点了点头,表明他在彻底认识了祝宛芳的为人之后,便跟我之间已无任何的秘密及夫妻嫌隙。

“那您到我这儿来,并非是来单纯慰问的吧!”虽然我没看到这个女人在其年轻时,她第一次主动勾引小寻的情景全貌,但我意识到当时当刻——似乎正是她恢复了昔日的风华绝代,因而表露出其一身骄矜的遗世独立,这也正是她不负青春韶华的那个年代——所应具备的高贵和自傲的资本。

“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丈夫神态自若地坐在了病床边。

祝宛芳仍旧保持其面目的冷淡:“什么问题?”

“你父母不是北京重点中学的教师吗?”丈夫面现困惑的不解:“这说明你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何如此虚荣,更是这般自甘堕落?”

祝宛芳没料到小寻居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其神态先是一愣,随而镇定地回答:“如果我说——我父亲只是表面看起来像是正人君子,其实——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道貌岸然的混蛋,你相信吗?”

小寻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祝宛芳淡漠地盯视向丈夫的眼睛:“那个混账王八蛋——根本就没有其职业所赋予的那份仁慈、道德,以及美好。”

我站在病房外,微觉心头一颤:难道,这是另一个原生家庭的悲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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