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月经警察”、打字机法案和“十二月风暴”

1989年“东欧巨变”中，下场最惨的国家元首，要数原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齐奥塞斯库——他和妻子埃列娜·齐奥塞斯库在逃亡途中被捕，并在当年的圣诞节被“特别军事法庭”判死刑枪决。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罗马尼亚的“千年圣君”

历史是吊诡的，某个极权制度的反对者，往往会成为另一个极权制度的缔造者和维护者，齐奥塞斯库就是如此。

齐奥塞斯库早年绝对是一个有志青年。1918年1月26日，尼古拉·齐奥塞斯库出生于罗马尼亚王国奥尔特县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在10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11岁时他到布加勒斯特一家修鞋铺当学徒，15岁因参加罢 工和游 行被捕。1933年，他加入罗马尼亚共 产 党，其后因执行党的任务，多次被捕入狱。在狱中他参加了以乔治乌-德治为首的罗共领导核心，成为“无产阶级革 命家”乔治乌-德治的得意门生和亲密战友，同乔治乌-德治一起反抗安东内斯库的法西斯主义亲德意政权。1944年罗共在布加勒斯特发动“823”武装起义，齐奥塞斯库被营救出狱。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罗马尼亚的安东内斯库政权加入德意日法西斯同盟。1944年，苏联一方面支持罗共在首都布加勒斯特发动武装起义，另一方面苏联红军攻入罗马尼亚，内外夹击下，安东内斯库政权被推 翻，共 产 党联合其他政党成立联合政府。1947年罗共（1948年—1965年改称罗马尼亚工人党）夺取了政权，他先后担任农业部副部长、武装部队副部长、第一副部长，1950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52年晋升为中将。1954年，他成为罗马尼亚工人党中央政 治局候补委员、中央书 记处书 记，并于1960年最终上升到党内第二号人物。1965年3月，罗马尼亚最高领导人乔治乌-德治病逝，齐奥塞斯库当选罗马尼亚工人党第一书 记，当年罗马尼亚通过新宪法，改国名为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他还将罗马尼亚工人党改名为罗马尼亚供产 党。

权利的巨大诱 惑，令人无法自拔！齐奥塞斯库在最高领导位置上一干就是25年，直至1989年被人民推 翻覆灭。

1974年，齐奥塞斯库亲自主持修宪，改行总统制，齐奥塞斯库成为总统，并拥有了直接颁布法律和任免政府官员的广泛权力。此后齐奥塞斯库一人兼任罗马尼亚供产 党中央总书  记、共和国总统、国务委员会主 席、国防委员会主 席、武装部队最高统帅、爱国卫队总司令、经济和社会发展最高委员会主 席等几十个职务，成为罗马尼亚一切的主宰，甚至连该国农民在一平方米土地上种几棵玉米也要由他来决定。齐奥塞斯库不仅大权独揽，唯我独尊，还把家族成员安排在重要岗位上，实行家族统治。妻子埃列娜·齐奥塞斯库“解放前”受过4年小学教育，纺织女工出身，“解放后”成为化学博士，原任中央化学研究所所长，1972 年当选为中央委员，1974年任中央政 治执行委员会委员，1977年又提升为政 治执行委员会常设局委员，罗共中央干部委员会主 席，并兼任第一副总理，成为罗马尼亚党政第二号人物；小儿子尼库·齐奥塞斯库1979年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1982年升为中央委员，1983年任中央政 治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共青团中央第一书 记等；哥哥马林·齐奥塞斯库任国防部副部长兼罗军最高政 治委员会书 记；弟弟安德鲁察·齐奥塞斯库任罗马尼亚驻奥地利使馆商务参赞；另一个弟弟伊利埃·齐奥塞斯库任内务部干部培训中心主任；埃列娜的弟弟格奥尔基·波特列斯库任全国工会主 席。根据英国权威杂志《经济学人》 统计，齐奥塞斯库家族成员在党政军界担任要职的不下30人。传说罗共中央开会，就像齐奥塞斯库的家庭会议一样。

图片：齐奥塞斯库夫妇的巨幅宣传海报  来源：网络

对齐奥塞斯库的“个人 崇拜”也被推到极致。1974年以来，他的讲话被印成“纲领性文件”，各大报必须全文登载。所有单位高挂齐氏夫妇画像，山呼万岁、歌功 颂德是家常便饭。大量出版齐的讲话文集和言论集。他到全国各地视察，群众倾城出动，以最高礼节迎接他。齐氏夫妇过生日、出访归来以及重大活动，全国各地、各部门纷纷致贺电，以示衷心拥护。每当齐奥塞斯库讲话，与会者都要数十次起立，长时间鼓掌欢呼“齐奥塞斯库！罗马尼亚供产 党！”“齐奥塞斯库！人民！”等等。齐奥塞斯库被塑造成罗马尼亚千年以来最伟大的领袖，一切传媒手段都用来宣传齐奥塞斯库夫妇，他的头顶上堆砌着数不胜数的光环：“人类的星辰”、“喀尔巴阡山的天才”、“思想的多瑙河”、“最杰出的、无与伦比的战略家”、“举世尊敬的伟大领袖和政 治活动家”、“抵抗所有敌人的罗马尼亚捍卫者”、“掌握国家面临的所有问题答案的领导人”、“贯彻党的马列主义政策的化身”、“民族英雄中的伟大英雄”、“人道主义精神的共 产主义者”、“当代世界的杰出人物和光辉战士”、“杰出的马列主义领袖、热忱的爱国者和国际主义者”……

“月经警察”和“打字机法案”

在齐奥塞斯库的独裁统治中，最恐怖、最荒诞的要数他推行的强制生育制度和“打字机法案”。

“千年一出”的罗马尼亚伟大领袖齐奥塞斯库拥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等“八个自信”，对罗马尼亚作为“小国”很不满意，为了提高人口数量，增强国力，1966年齐奥塞斯库废除了之前个人可以自由流产的法律，禁止一切堕胎和节育。他宣称，胎儿是社会财富，拒绝生育孩子就是背叛国家。他规定禁止离婚，每对罗马尼亚夫妇至少要生四个孩子，同时还规定，不能受孕的女性要交惩罚性税金，节育和堕胎都属违法，违法堕胎者将受到刑罚和囚禁。为了保证妇女及时妊娠，罗马尼亚妇女的月经周期都属于“国家机密”，每位妇女要随时接受官方的严格检查与盘问。这无疑是国家权力对公民身体的占有。为保证政令畅通，依据齐奥塞斯库的指令，执法者纷纷进驻机关、工厂、农村、学校及各个单位，对妇女进行严格的监控，督促她们每月必须做妇科检查，以确保没有使用避孕工具。避孕的妇女和默许堕胎的医生一经查出，则会被严厉打击处罚监禁。这些闯入民众卧室的执法者，被人们鄙夷地称作“月经警察”。因为传统的宗教习俗禁忌，很多意外怀孕的少女害怕成为“未婚妈妈”，不是选择不安全的堕胎方式，就是选择自 杀。在恐怖高压下，许多绝望的妇女铤而走险，试图偷渡多瑙河，到邻国匈牙利寻求庇护，但在边境线往往被当作“叛国者”，遭到罗马尼亚士兵用机关枪射杀。

在齐奥塞斯库和他的“月经警察”的共同努力下，罗马尼亚的婴儿出生率翻了一番，成绩显赫。但地下 流产与堕胎服务也随之出现屡禁不止，孕妇死亡率不断上升。更让齐奥塞斯库闹心的是，随着婴儿的大量出生，妇产医院的设备、专家、产科医师、儿科医师以及妇幼保健工作者严重缺乏，仅仅一年，罗马尼亚的婴儿死亡率就增长了145.6%。面对国内外政 治压力，齐奥塞斯库下令，只有满月的婴儿才可计入统计数字，然后再核发出生证。如此一来，大量初生即夭折或残疾的婴儿就“不存在”了，婴儿死亡率迅速“下降”恢复正常。正如一位罗马尼亚作家所说：“很多婴儿从来没有合法地生存过。”

这项反人性的强制生育国策，制造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人道灾难，不仅罗马尼亚妇女承受着奇耻大辱，被迫沦为国家的生殖机器，另一方面，孤儿院和收容所里大量被遗弃的孩子“从来没有合法存在过”，这些身体和精神上承受双重伤害的孤儿成为罗马尼亚社会一个永远的伤痛。更为匪夷所思的是，齐奥塞斯库为了增强新生儿的体质而进行输血，由此导致艾滋病通过血液大量蔓延，这些“艾滋孤儿”成为齐奥塞斯库时代最黑暗的记忆。直到1989年，这项罪恶的生育政策才和齐奥塞斯库一起在罗马尼亚被终结。在此期间，约有50万罗马尼亚妇女因为秘密堕胎的安全性屈辱地丧生。2007年，罗马尼亚导演克里斯蒂安·蒙吉以此为题材拍摄的电影《四月三周二天》，在当年嘎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奖”。

齐奥塞斯库时代，罗马尼亚所有的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出版社、印刷厂，统统都由政府垄断控制，作家也都被圈养在政府管理的“作协”，书籍出版需经过层层把关和反复审查。在这种密不透风的思想禁锢下，只有个人写作还没有被完全管制。在前互联网和电脑时代，打字机成为使用拼音文字的欧美人士主要的写作工具。因此齐奥塞斯库认为，只要控制了打字机，也就控制了所有文字和写作，从而达到控制思想和言论自由的目的。

1980年，齐奥塞斯库正式颁布《大罗马尼亚打字机法》。根据该法，每一个罗马尼亚的公民、企业、机关和学校等，凡拥有打字机必须要得到警方的许可，领取使用执照；要成为打字员也必须照此办理，并且要将所打字的样品同时上报。如果打字机需要修理，其使用者及打字机都需要更新执照。任何继承打字机的人，都必须将相关证照上交政府当局，然后再申请取得使用它的资格；如果不把打字机的键盘上交警方，或者私自处理哪怕已经损坏的打字机，都将遭受严厉处罚。

十二月风暴

齐奥塞斯库当政时期，被吹捧为“罗马尼亚的黄金时代”。据称1965年至1980年期间，罗马尼亚工业产值持续高速增长平均每年达11.5％，在高增长高积累的计划经济体制下，罗马尼亚外贸的年平均增长率更是高达16.5％。然而所谓“黄金时代”很快走向终结，进入80年代，罗马尼亚经济增速从持续10多年的两位数急剧下降至2.5％。80年代后“齐奥塞斯库”在罗马尼亚几乎成为物资匮乏和短缺的代名词，生活必需的农副食品供应极其紧张，其它如药品、日用品也同样短缺，煤气、暖气和电力供应不足，陷入生活困境的民众怨声载道。

当时民间流传着这样的笑话：许多人排长队等候买面包，但能否买到还是个未知数，有人骂道：“连面包都吃不上，都是齐奥塞斯库害的！我去把他干掉！”说完便走了。过了一会儿，这人又回来了。众人问他是否把齐奥塞斯库干掉了。他气呼呼地说：“那里排队的比这儿还长！”

另一则笑话说：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很多人排队申请出国护照，其中一人回头一看，他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齐奥塞斯库，觉得很吃惊！齐奥塞斯库说：“既然大家都想出国，那我也出去！”那人连忙说：“既然您要走，那我们没必要出国了！”

为了解决供应问题，齐奥塞斯库甚至派专家到中国取经，当时在中国正退出历史舞台的“粮票”、“布票”、“肉票”等供应票证，其后在遥远的罗马尼亚居然咸鱼翻身，大行其道。

民生艰难、经济凋敝之时，齐奥塞斯库家族却仍是穷奢极欲，挥金如土。据新华社驻罗马尼亚首席记者张汉文、周荣子等人在《风云突变——齐奥塞斯库垮台始末》（新华出版社1993年出版）一书中记载，齐奥塞斯库在罗马尼亚全国共占据62幢行宫、别墅和22座狩猎山庄，仅布加勒斯特一地，齐奥塞斯库一家就占据了21座宫殿和别墅。

人们怨声载道，社会如同一口高压锅，当所有的排气孔都被堵死，这只“高压锅”就变成一枚危险的炸弹！

1989年，随着戈尔巴乔夫对苏联实行一系列改 革，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发生了多米诺骨牌式的崩塌。11月9日，柏林墙倒塌。柏林墙的余震很快波及中欧的罗马尼亚。东欧供产 党集团的纷纷倒台，使长期压抑的罗马尼亚人民依稀看到光明和希望。1989年11月29日，著名的罗马尼亚体操运动员科马内奇偷越国境，取道西欧“叛逃”美国，寻求政 治庇护。据闻奥运冠军、体操女皇科马内奇被齐奥塞斯库钦定为“接班人”的小儿子尼库强 奸并长期控制，忍无可忍的她终于寻机出逃！此事在罗马尼亚民间引起震动！

图片：罗马尼亚体操女皇科马内奇  来源：网络

进入12月，罗马尼亚西部边境重镇蒂米什瓦拉发生群体性事件。蒂米什瓦拉距离匈牙利边境只有40公里，有很多匈牙利族人居住，刚刚发生的匈牙利政局变革在此激起强烈反应。匈牙利电视台播出罗马尼亚匈牙利族牧师特凯什·拉斯洛批评齐奥塞斯库的言论，齐奥塞斯库非常生气，下令驱逐拉斯洛。从15日开始，200多名民众聚集在教堂附近，保护拉斯洛，阻止政府的强迫驱逐令。人群中有人喊出“打倒齐奥塞斯库”的口号，抗 议活动迅速演变为反 政府大游 行，人们涌上街头，高喊“要自由”、“要面包”、“要热水”、“要暖气”、“打倒齐奥塞斯库”等口号。齐奥塞斯库认定这是一场在国际大气候和国内小气候共同作用下，“一小撮流氓、暴徒煽动，以破坏国家机关和公共财产为目的的恐怖行动，与反 动势力、帝国主义、沙文主义等国内外反罗势力相勾结，试图搞乱罗马尼亚的秩序和稳定”，17日在齐奥塞斯库的指令下，罗马尼亚军警开枪镇压，死伤数百人。18日齐奥塞斯库按原计划出访伊朗。20日下午齐奥塞斯库结束访伊回到布加勒斯特。

一向骄横跋扈的齐奥塞斯库过于“道路自信”、“制度自信”了，认定自己得到民众的广泛支持，于是他下令21日在布加勒斯特市中心共和国宫广场举行群众集 会，以支持他在蒂米什瓦拉的镇压行动。他万没想到，21日中午12时15分，齐奥塞斯库走上设在罗共中央大厦阳台上的主 席台，开始讲话没多久，就有人呼喊“打倒齐奥塞斯库”口号，群众开始起哄，安全部队鸣枪，会场一片混乱，电视转播中断。齐奥塞斯库未讲完话，便退进室内。与会的数万人很快汇成几支队伍在布加勒斯特大街上游 行示 威，他们高呼反对齐奥塞斯库独裁专 制的口号。警方出动装甲车、坦克封锁现场，企图驱散队伍。12月22日，游 行罢 工蔓延到各地，不断有流血 事件发生，军队开始倒戈，事态变得危急。齐奥塞斯库夫妇看到事情无法控制，于是下令调来一架直升机，从大厦顶部平台逃走，向布加勒斯特北部效区飞去。慌不择路的齐氏夫妇由于直升机燃油耗尽，飞机最后降落在布加勒斯特西北52公里处的一条公路上。齐氏夫妇被特尔戈维什泰县警察局抓获，后移交到兵营看管。3天后，25日圣诞节，罗马尼亚“救国阵线”组建的“特别军事法庭”在兵营对齐氏夫妇进行了审判。随后，军事法庭以屠杀罪、破坏政权罪、破坏公共财产罪、损坏国民经济罪等罪名，判处齐奥塞斯库夫妇死刑。审判结束后，齐奥塞斯库夫妇被带到室外，由于兵营里没有刑场，只有厕所前的空地适合行刑。于是夫妇二人被带到此处，被乱枪打死。

图片：齐奥塞斯库夫妇被枪决前的照片  来源：网络

齐奥塞斯库到死也没整明白，1989年12月罗马尼亚刮起的这场政 治风暴，其来势之猛，变化之快！短短七天，就让他由万众欢呼拥戴的领袖瞬间成为“人民公敌”，“象野狗一样被处决”去见了马克思，400万罗共党员居然“更无一个是男儿”！最终使这个国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罗共彻底失去了执政地位。罗共“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2020.7.23.首发  2020.12.10.国际仁权日重发（公号和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