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清楚,现任丈夫怕她认了两个女儿会通过她们与周浩男取得联系。一旦他们 的感情死灰复燃,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女人又要飞走,到时候鸡飞了蛋打了,他又要 痛苦一辈子。前几年当组织部门要给周浩男平反,重新安排工作的时候,他压了好长 时间不办,到后来周浩男表示不要工作了的时候,他才很高兴地补发了周浩男的工资, 按病退职工处理了周浩男的后半生。至于他的两个女儿按政策应该安排工作,但这位 局长大人只字不提。后来白水仙忍不住了,要去找组织部门为女儿讨个说法,他才答 应安排一个。最后当他得到这两个女儿都不愿意离开他们的父亲到城里来工作的时候, 他高兴地一推了之。没想到他突然得到了周浩男的死讯,在瞒着白水仙安排了周浩男 的后事以后,他的良心发了芽,当他正准备就周浩男的死和他两个女儿的安排与白水 仙谈的时候,白水仙从一个愤愤不平的同事口中得知了这一切。当她今天早晨上班后 赶到他的办公室里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瞒着她,不让她去看两个无依无靠的女儿的时 候,他解释说正准备与她谈,白水仙一丢手气冲冲地跑下了楼,爬上长途汽车便一路 流着眼泪跑到周家铺来了。十几年来,当年与周浩男结婚时才来过的周家铺变了,变 得人多了,也热闹了不少。
看着面前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女儿,白水仙凭直觉估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长 女花蕊,远远地看着她的是次女花蕾。她看着面前长的跟自己一样高了的长女,轻轻 地说:“花蕊,娘来接你们了。”花蕊挣脱了母亲的手,转身扑到父亲的灵位前,跪着 哭着叫了一声“爸!”她仿佛是在告诉父亲他曾经爱过又恨之入骨的女人今日终于来 了,又好像是在征求父亲的意见,自己是随母亲走还是不走。走吧,她将认贼作父, 不走吧,她的出路在哪里?见长女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恸哭着,白水仙也泪流满面。对 周浩男她是真心爱着的,她爱他的才华,爱他的学识,爱他的坦荡。当她落到他的情 敌手上的时候,惶恐过,不安过。当她得知周浩男一直在单身养育着两个女儿的时候, 她后悔过,痛恨过自己的不坚贞,不能与周浩男共患难,今日日子好过了又因为她成 了周浩男和两个女儿过上好日子的障碍。看着倒背着双手的花蕾,白水仙慢慢走过去, 伸出双手想抱住她,哽咽着说:“花蕾,我的女儿,娘对不住你们。”花蕾没有哭,仍 然直瞪瞪地看着母亲,往后倒了两步,恶狠狠地狂号了一声:“你走!”白水仙失望地 看着她,更是泪流不止,女儿不认她了,让她撕裂心肺地痛。
花蕾的狂叫惊动了左邻右舍,隔壁的堂叔浩兵夫妇连忙赶了过来,问是么回事。 当他们看见痛苦不堪的白水仙时,明白了八九分。周浩兵原来见过白水仙一面,现在 也完全不认得了。花蕊爬起身来对周浩兵说:“兵叔,这是我娘。”周浩兵连忙叫了一 声:“大嫂!”转头叫内人迎春扶大嫂坐下来说话。
花蕾见叔婶留母亲坐,更大声地喉着说:“你们叫她走!”迎春连忙跑过去将花蕾 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安慰着说:“花蕾,你娘来了,你应该高兴,快叫娘。” 听着婶娘的话,花蕾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大哭着说:“你叫她走,我不认得她,她不是 我娘。”迎春急了,怕大嫂受不了打击,连忙捂着她的嘴说:“苕崽,哪有女儿不认得 娘的,快叫娘。”花蕾仍然大声哭着说:“不,她不是我娘,你叫她走。”
白水仙见女儿对她如此之恨,更是伤心,她也大声哭着跑到周浩男的灵位前重重 地跪了下来,趴在摆着周浩男牌位的小方桌上,一双手捧着牌位,叫了一声:“浩男!” 便哭不成声了。花蕊扑在母亲身上大叫了一声:“娘!”哭得更伤心了。
周浩兵一时不知怎么办了,连忙转身跑出门去,叫来了族兄周浩国。周浩国年纪 大一些,与白水仙原来有来往。听说她来了,连忙放下手上的饭碗跑了过来,见白水 仙扑在周浩男灵前,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水仙。白水仙听见声音,慢慢 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浩国,认出了他,轻轻叫了一声:“浩国哥。”泪眼婆娑地摇了 摇头说:“我来晚了,浩男走了。”她转过头去,看着周浩男的卧室,抬起脚慢慢走进 去,用手抚摸着那架雕花的老式床,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她在这张床上做新娘的那一 刻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现在床上的蚊帐被窝都抱出去烧了,只留下了一个空空如也 的架子,但是,那昔日的红床单,红盖被还仿佛铺在上面,周浩男那未脱稚气的笑脸 又浮现在她的眼前。白水仙的一双脚开始发麻了,人也颤抖了起来,慢慢坐在了地上, 喃喃地叫着:“浩男。”
周浩国见白水仙倒了,连忙跳进门去,扶起她,把她搀到堂屋里的一把椅子上坐 了下来,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花蕊爬到母亲面前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周浩兵连忙 叫内人回家倒一碗开水端过来,扶着白水仙的头,将碗靠在她的嘴上。白水仙轻轻喝 了两口,慢慢睁开眼,伸手紧紧抱着扑在自己面前的长女,泣不成声。
花蕾仍然远远地站着,一双圆眼越瞪越大,看见姐姐与母亲如此亲近,气得浑身 开始打战起来,紧紧地咬着牙,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叫了一声:“姐!”恶狠狠地说你 么样答应爸的,她不要我们,不是你的娘。花蕊听见妹妹歇斯底里地叫着,慢慢抬起 头来,久久地看着母亲的脸,轻轻摇着头,在心里说:“你不该丢下我们不管。”然后 慢慢爬起身来,走到花蕾身边抱着她大哭不止。“走,你走!”花蕾仍然大声吼着,引 得街坊邻里都围过来看热闹。花蕊用手紧紧捂着妹妹的嘴,哭着说:“花蕾,你不能 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