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是一位歌舞伎演员,他从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学习歌舞伎,并在一年后初次登台表演,因为相貌温润楚楚、舞姿明媚动人、一颦一笑彷如融入音乐淌进毛孔而得到了大众的一致喜爱。
《藤娘》是他印象中最早学习戏目,也是他如今最擅长的戏目,因为他生性内敛,在语言方面总是无法像同类人那样自然。这或许与他的父母早年长期分居两地有关,也可能是因为长期的歌舞伎练习而不得在阳光下与伙伴嬉戏,从而丧失了原本活泼开朗的能力。
他现在正值青春年华,每天都会因为歌舞伎演员的身份而受到人们的关注,他们表示欣赏的方式千奇百怪,普通如精致装饰过的信,一些玩偶与食物,怪一点的如自己的体液与近乎疯狂的求爱自白书,这些东西早在很久之前便开始向他奔来,曾把他吓得不敢再登台演出。
立夏不喜欢这样夸张的热爱方式,他觉得如果有人愿意坐在台下,用专注的目光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坐一起,同时把鼓励的心情送到舞台上就足够了。他天性如此,相比空中璀璨的烟火,更爱夏夜微凉的晚风。
那一天,他照常表演自己最擅长的《藤娘》。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他这朵藤花在短暂的光阴与有限的舞台上绽放,春夏秋冬在剧场中美的让人窒息。这时的他本该被一层薄薄的忧郁气息所包裹,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禀赋,可在一次转身之后嘴唇却差点泛起了潋滟。
那是名长相俊秀的少年,身着一袭黑色长衫,头发长到刚好能够遮住额头形成刘海,身上的金丝纹让他变得成熟,干净至一尘不染的脸蛋则那么可爱,看上去和自己同样熬受着青春的苦涩。
他似乎是一次来这里,不然我怎会没发现呢?立夏纳罕着少年的典雅气质,忍不住用余光多瞄了几眼。他的眼睛,即使我用饱含泪水的目光看他,也是那么的清澈明朗,是用被山涧溪水漱过的美玉换来的吗?他是怎么想的,我的舞蹈足够让他铭记于心吗?立夏的心在小鼓咚咚的响声中激荡,在电光火石间遇见并理解了一种情感,它还很青涩,但那滋味叫人唏嘘。
下台后立夏完全穆然了,他停在走廊的灯光下,静思着少年的眸子,工作人员带着焦急与其擦肩而过,他的意识仍滞留在不久前的舞台上,只不过剧场里只有他们两个,并且像雪落地一般安静,他也不舞了,而是静静坐在花道边,俯视着少年,眼中流露的情愫让他感到莫名的窃喜。
“目光,原来可以杀死一个人的冷漠与骄傲。”立夏痴望着吊灯,柔和的光能温暖泪水。
在之后的几场演出中,少年皆莅临现场,这叫立夏越发相信少年是欣赏自己的。他并未和少年说过一句话,但他觉得舞台上的台词便是单方面的交流,他甚至觉得言语的方式甚至还不如含情脉脉的注视。
“他说不定,深爱着我……”
他在明确了这一情感之后反倒对前途感到一阵渺茫,他觉得如果是那些女孩子,甚至是那些和自己差不多腼腆的女孩,定会在一片赤诚真心中放下家教礼仪,忘却前路的坎坷,挽起袖子,提着裙角,赶在少年的身影在夕阳下蒸腾之前追上他,把自己的心念叫他知道。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歌舞伎仍是连接彼此的唯一系带。立夏等着少年主动向他告白,但机会迟迟不来,他就只好安慰自己这是心有灵犀的过度阶段。
“你看,他一定知道我的心思,不然怎么能无时无刻都叫我心颤?”
他有了自己爱的人,在表演时心里经常想着自己的心上人是否在好好地注视着自己,那人却始终不肯告诉自己。他感觉酸溜溜的,整夜失眠,幻想着少年在漫山红叶中灿然一笑,担心他逐渐转凉,从自己的生命中消逝。
相思无终极,立夏终于无法克制地在舞台上挪移目光、步履凌乱,这一切只为尽可能地多看少年几眼。
最初,这种情况还不明显,直至次年夏天,立夏从紫藤树后欠身而出后就再也无法扭过头不去注视——少年一身清爽的打扮,比以往更显阳光,他那么开心,兴许昨日看见了花花灼灼。的确,少年的打扮在一众黑白灰的坐席中显得那么朗润,那模样,像喷泉的碎片一般涌出。
被称作“伶俐的藤娘”的立夏感到骨子都腐掉了,他想靠近,想抚摸饱满的印堂,想对他说“我爱你”,所以他第一次踩到了裙摆,尝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踉跄是什么滋味。他只好慌张地调整步态,却碰巧遇上了少年异样的眼光,它掺杂于一阵嘘声中,陪着它们直到演出结束。
事后,观众们都对立夏今日的表现感到失望,父亲气的差点扯断他的头发,而少年再也没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