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儿妹妹打理药房还是很有天赋的。”
“是啰,她娘是花神啰!”盈童挑起一只眼皮,颇为不屑。
“师傅又和馥儿妹妹吵架了?”菲亚莞尔一笑,“师傅修了这千年的逍遥道,竟也没修出心平气和的境界。”
“你也跟那丫头学坏,嘲笑我老头子。”盈童撇嘴不悦。
“师傅,可见着馥儿妹妹?”子毓急急跑进百草堂。
辰晔听闻与馥馥有关,便也凑了上来,“可是馥馥出什么事?”
盈童没好脸色的摇摇扇子,“管她作甚,无非是躲在房里跟我怄气。”
“方才我去房里并未寻见她,守夜的芽儿说她一早出去了。”
“师傅,回来的路上若隐若现有魔族出没,馥馥她尚不知此事,贸然下山不会有什么闪失?”菲亚关切道。
子毓从云袖中掏出书信,“三姐方才托仙鹤传书,信中道融天山那边西、南两位域使出山,去向不明。恐怕魔族要有新动作。”。
“臭丫头,净给我惹事。”盈童收了折扇,一脸严肃。
辰晔心头蓦地紧张起来,虽不知魔尊是何人,但见三人神色慌张,心知必是个难应付的事。
子毓忽然锤了下手心,“说起来,昨日她问我要了件斗篷。”
“暮春将尽,她要斗篷作甚?”辰晔问道。
两粒芸香豆极为疑惑的瞪着大眼睛看着众人。
“小辰晔,”盈童慌一敲扇子,“馥丫头这几日可吸过你的灵力?”
辰晔摇摇头,“自从真人回来后,她便未再使用吸灵之术。她说真人您会有更好的办法。”
“馥丫头跟我闹别扭,我便由着她赌气。想来她神魄伤得重,不出三日必会向我讲和,却不料是这样一副倔脾气。”盈童叹了口气。
“馥儿妹妹此时下山,若遇危险,岂能招架住?”菲亚亦是心急如焚。
辰晔攥紧拳头,只恨榕树下没有将灵力全给她,“我这就下山找她。”
“你先别急,普天之下,若以药草护住神魄,唯有火冰莲。丫头必是知道了此法。她不肯向我低头,便自己往北疆寻了。”
“北疆?”菲亚一听,惊出一身汗来,“她小时候就任性妄为,现在都是一族之主了,怎么还如此胆大无所顾忌”。
“这北疆之地有何不妥?”辰晔未曾听过这个地名,但见菲亚的反应,也琢磨那是个不同寻常的地界。
“北疆虽是神族地盘,但因靠近灵族与人族,神力受到压制,神族人很难在那里施展出强大的神术,加之山势险峻,气候恶劣,若失足坠崖,便是九死一生。”子毓解释道。
辰晔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颤抖,上一次有过这种感受,还是在平砀山,眼睁睁的看最亲最爱的人为自己受苦,却无能为力的无助感,“真人、两位姐姐,请告诉我,怎么去北疆,我去找她。”
“我随你去。”盈童吩咐菲亚去取两件貂裘,又从锦盒里取出一瓶药,交与辰晔一瓶,“我与你分头找,火冰莲我也只有一颗,我若先找到馥丫头,可先以神力护住她,所以这颗药你拿着,见着她立马给她服下。这药丸虽是用火冰莲炼制,服后十二个时辰方起效。近日你灵海之术虽进步飞快,但仍生涩些,若遇危险,走为上计。我知你有心报恩,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那北疆寒暑交替不定,不可随意丢弃貂裘。我说这些,你可记住。”
辰晔点头应着。一百年前初见盈童,辰晔觉得他是个清高守旧的世外高人;这几日相处,又觉得他是个妙趣横生、童心未泯的老顽童;而此时此刻,盈童真人俨然一副慈父之相,对晚辈关切倍至。
盈童唤来两只仙鹤,与辰晔一骑,自己独乘一只,双双往北疆而去,留菲亚与子毓二人照看盈墟殿。
融天山魔尊殿东首的月华阁是东使的居所,极尽奢华。以前,魔尊得了新鲜宝贝总喜欢拿到月华阁同东使赏玩,一来二去,这月华阁说成藏宝阁也不为过,如今,魔尊不常来,月华阁也变得冷清起来,偶尔来此陪东使饮酒闲谈的也只有南使了。
南使从不饮酒,皆是以茶代酒,东使饮起酒来,却如喝水般。
“你不是要和西使下山吗,怎么还有空来我这。”东使闭目靠在床榻上,翘着脚,转着酒壶,一副风流恣意。
“尊上下山了。”南使很严肃。
“哦?”东使睁开眼,翻身坐起,鲜红的袖袍一展,铺陈半个床榻。
“借了暮归魂的壳子。”南使娓娓道。
“他以前皆不屑于此。”东使垂眸,轻声感慨,转而眸子里又亮起光彩,“你这么了解他的行踪,他会很生气的。”
“我并非有意,只是追随他几千年,他的气息我最熟悉不过。就像有人在你耳边说话,你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南使捣鼓着茶具,淡淡道。
“你说我在他身边的日子也不短,我竟察觉不出他的行踪。”东使将脑袋凑到南使面前,故作哀声。
“我只问你一件事,”南使放下茶盏,“东海墓苑,镇魄珠,到底怎么回事?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失手。”
东使笑了笑,红唇微挑,半副面具也难掩眉眼之间醉人的波澜,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大抵就是这样的姿色。他倚回床榻,豪饮半壶酒,缓缓答道,“我遇见了一个姑娘,风神族的,很有趣。”
即便稳重如南使,听到这样的回答也如晴天霹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她有趣而已,没别的意思。”东使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会保密,对吧。”
东使转头看着南使,目光所致,如春风拂过。
“如果我不呢?”南使冷冷的问。
“哎呀,那四枚石子钉在身上好疼啊。”东使蜷着身子嚷嚷,鬓角的发垂在膝上,让人额外怜惜。
“行了,别装了,”南使坐下,“也就尊上由着你在大殿上装晕。你那演技也就骗骗西使之流,没见着北使都不出声吗?”
“我也是给西使个台阶下,真想找个机会将他暴揍一顿,”东使直起腰,“诶,你不是要和他一起去寒荒城么,找个机会,替我出了这口气,看好你哦。”说着,冲南使眨了眨眼。
“好了,回到我刚才那个问题,你是把镇魄珠给了神族?”南使抚案问道。
“不,我对尊上从未说过谎。那个少年的确是弇州三身族,镇魄珠也确实在他手上。只是镇魄珠上设了封印,即便我追到弇州,也无从探知它的所在。”
“那你为何要放走那少年,灵族而已。”南使拍着桌子。
“说了啊,有个姑娘拦着。我不想伤她。”东使悠闲地晃着腿,“你别想打探那姑娘,关于她我不会再向你透露半个字的。”
“行,我以前问你镇魄珠的事,你都避之不答,如今肯说,大概也是因为尊上下山了的缘故吧。我真不明白,尊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他。”
“这就是背叛吗?”东使凝住了,“我真的很想帮他,明明还有别的办法,是他非要选择这一条。可是只有一颗阳珠又有什么用呢,谁也不知道那个阴柱珠何时降生在何地,等待真的很讨厌。我宁愿轰轰烈烈的杀一场,了了他的心事,也不甘心这般漫长的等待。我既希望帮他拿到那颗阳珠,又希望得不到。
以前,我事事都依他,直到东海那回,我终于自己做了回主,我觉得我没错。是他变了,他学会了害怕。两百年前,他是八荒六族最为潇洒豪迈的魔尊啊。”
东使喃喃低语着,秋水之中泪光婆娑,“他从不肯伤我,哪怕是一百年前,我空手而归,也不曾打过我,只是将我拘禁在融天山,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他一直在保护我。可是今天,那四枚石钉打在身上真的好疼,有那么一会儿,真的觉得自己爬不起来,心里乱成一团。那一瞬间,真的特别害怕,怕他不要我了。”东使抱着膝盖抽噎起来。
南使头一回见东使哭,像是有个兽爪子在抓挠心肝,一时语噻,不知如何安慰。东使方才说的话,有些他能听懂,有些他听不懂,但大概意思总还是懂得。
“不过,”东使擦擦泪水,破涕笑道,“我也很开心,今天他终于肯选择第二条法子。他此时定然是去寻火冰莲了。所以,暴打西使还是留到日后吧,此番下山,你一定要拿到上古神剑,这也是我的心愿。”
南使忽然懂了。
巫咸北疆,高入云端,气候诡异,时而热如火炉,转瞬又冰天雪地,也正是在这样极炎极寒之地诞出的火冰莲,拥有收魂敛魄之效。
已至山巅,清城揩了一把汗,日火烤的似要虚脱,想找块石头坐下来歇息,哪晓得这石头竟似炭火般,四处张望,一片红的要烧起来的荒芜,半点见不到火冰莲的踪影,便敲了敲玄镜,唤出妙通,“主神召唤,不知何事?”
“你晓不晓得怎样找到火冰莲?”
“火冰莲好生于夹缝之中,”妙通四下望望,北疆荒芜,如同石头推起来的坟头,夹缝众多,却见不得半点生机,便又道,“此莲冰火两生,所生之处,周围温度必然如常,此时正是炎日相,万里红热,淡如泥土之黄或岩石之青处,必生有火冰莲。”
清城点点头,正欲寻时,却觉得日光惨淡,山巅红光亦不似方才,继而寒风瑟瑟,眨眼间自山顶而起,冰封万里,一片银装素裹。清城打了个寒战,方才登山之时,自觉酷热难耐,便脱去斗篷,折了放在石头上,万万没想到,北疆竟真如玄镜所言,气候诡异,炎寒不定,方才所出的汗,凉凉的贴在身上,比炎炎烈日更难受。
“主神可还撑住?火冰莲有御寒解热之效,如今之计,也唯有先找到火冰莲,凭借其寒热不侵之效快快下山。”
清城裹紧身上的衣服,红润的嘴唇也淡了血色,趁在苍白的面色之上,犹如晨起天边的一抹朝霞。
如此境地,不免想起宗镜哥哥,想象着若他在,定能唤出一面玄镜,抵挡严寒酷暑。可现在,连唯一御寒的斗篷都被落在山麓,不免怨恨自己处事太过草率。不由眼眶微微湿润,霎时又冰的生痛,连忙闭了眼。
自己是偷跑出来的,盈童老头也不知道,坐以待毙定会被冻成一个冰雕,想到这一点,清城愣是忍者凛冽风雪睁开了眼,见此处神力受压制,妙通亦若隐若现,便拿出镜子,将妙通收回镜中。
方才出手的片刻功夫,清城已然觉得手被冻得麻木。哈一口气,起初还有丝温暖,紧接着就是寒意不绝,匆匆抱住双臂,艰难的迈开步子。此时,火冰莲的周围应该没有冰雪,哪里没有冰雪呢?清城沿着一条石缝走着,步履越来越慢,神智也越来越模糊。自己为什么要来寻火冰莲啊,哦,是为了稳住自己的神魄;为什么不用其他方法啊,哦,是为了不再吸取辰晔的灵力;为什不吸他的灵力,哦,为什么此时还要想到他……摇摇晃晃间,迈开的右脚被左脚绊住,清城摔倒在地,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么?突然好想流泪,但清城还是忍住了,因为流下的每一滴泪都会变成冰,会刺得眼睛痛。
咦,蝴蝶?是产生幻觉了吗,难道我清城馥、上古风神族后裔就要再此陨落?宗镜哥哥,你终究没有见到馥馥,馥馥真的有好多话想说给你听。
那蝴蝶翩翩飞了一会儿,便落在清城的手上,而清城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只蝴蝶在手指间逗留。
这么冷,你也飞不动了吧。陨落时,陪我的竟然是一只蝴蝶。
蝴蝶?怎么会有蝴蝶?
清城睁开眼,确确实实是一只白色略带黑纹的蝴蝶。它偶尔会张阖一下翅膀,虽懒散了些,却是生机勃勃。
为什么连蝴蝶这么脆弱的生命都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自己怎么可能比蝴蝶还脆弱!
清城卯足劲儿,颤颤巍巍爬起来,正是在自己方才的落手处,一道两指宽的石缝,影影绰绰有一朵莲花样的轮廓。清城加速前行几步,不知不觉间身体没有那么冰冷,看来火冰莲就在这道石缝中。搬开几块碎石,石缝变的手掌那般宽,果真看见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纤柔的花瓣似妖娆的少女舒展方泽,吐信的花蕊上方徘徊着几只缠绵的蝴蝶。
“天不绝我啊!”清城暗喜,小心翼翼的捧起火冰莲,愁颜舒展,身子也随之暖和起来。
忽闻身后传来凶戾桀骜的声音——
“风主神,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