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真情实意，却好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比赤水还寒凉。

       或许自己只是一个谁都可以的工具吧，辰晔默默垂下头，低语道，“我说的疯话，你就当阵风，忘了吧。”

       “辰晔，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辰晔未理会清城的解释，低沉的声音说道，“赤水虽深，岸边应浅若平滩，我们垂直水流方向一直走，应该会很快离开赤水。”

       “嗯，”清城拍拍辰晔的肩膀，“那我们快走吧。”

       “馥馥。”辰晔扯住清城的袖口，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话都溜到嘴边上，你咽得下去？”清城笑脸盈盈，没有初到弇州时妖艳，也不似巫咸山上那般性情变幻莫测，仿佛又如一百年前墓苑中的光景，善解人意中更多了些难得的俏皮。

       “没事了。”辰晔松开手，“我们，走吧。”

       水底结起的冰珠晶莹柔韧，宛若柳枝随水飘荡；簇簇丛丛，犹若繁花铺展成圃；簌簌而落，又似纷纷雪花随风起舞。清城游赏着水底的绝妙之境，赞叹不已。忽而一道金光锋锐划过，打破了冰的寂静。

       “你要做什么。”清城敏捷地夹住辰晔竖起的食指和中指。

       “馥馥。”辰晔一脸惊异。

       “我记得弇江边上，你祭出灵元，也是先用的这一招。”清城直视辰晔双目。

       辰晔忽而剧咳，未忍住竟咳出一口鲜血。

       “怎么会这样，”清城扶辰晔坐下，握着辰晔的双手，“你还冷吗？你受伤了？是魔尊？”清城忽而想起，魔尊霸道旳一击将自己和辰晔击飞数丈，辰晔以灵族之躯，如何能承受魔尊千钧神力。

       “馥馥，你听我说，灵海之术修炼的灵力即使失去灵魄的依托，也可以长存。我恐怕不能陪你走出赤水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祭出灵海里的灵力护着这个水晶结界，让你安心的走下去。”

       “那你呢？葬身赤水？”

       “今生能再遇见你，辰晔，死而无憾。”辰晔嘴角勾起甜甜的微笑，和着那坚毅而低沉的声音，总让人意乱神迷。

       “北疆之上，你说不会置朋友于不顾，难道现在我就能丢下你，不管不顾吗？”清城怒目相视。

       “本想偷偷送你走，却被你发现了，”辰晔苦笑，“如果来生还能遇见你，我一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

       “别说了，”清城堵住辰晔的嘴，“我不会撇下你的，一定会有别办法。”

       “馥馥，趁我还有力气凝聚灵力，就让我略尽绵薄之力，护你周全。余生唯此愿。”

       “我们能在冷淩壁手下死里逃生，就一定有办法走出这赤水。”清城一声叹息，“是我神魄削弱，连于累你。现在纵然我能调动神力，也无法在水底兴风作浪，却仍旧需要你的庇护。”清城沉思片刻，一个激灵道，“若我能在水下卷起风暴，搅动河水成漩涡状，维持河水不塌落，便可能构造出一片空间，若神力足够强大，便可将河水撑开数丈，这样，我们依然可以走到岸边。只是……”清城忧伤地埋下了头，“我的神魄消损，盈童爷爷的药也没起效。”

       “用我的灵力，”辰晔缓缓牵起清城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肩，“我还以为你不再需要我了，原来是你强撑着，难怪魔尊面前你举步维艰。”

       清城抽回手，“那日我误会你，一怒之下将炼制的镇痛之用的药丸尽数扔了，若我此时吸取你的灵力，你必然要再次承受灵力四溢时锥心刺骨之痛，我不想再伤害你。”

       “有你这句话对我足够欣慰。只要能救你，这点小痛算什么。”

       “可这不是小痛。”清城皱着眉头，眼中满含怜爱。

       “那便让我祭出灵海里的灵力。送你走。”

       “不行。我要你陪我一起走。”清城坚定道。

       辰晔再次牵过清城素手，点头示意。清城颤颤退去辰晔左肩的衣物，见肩上的累累伤痕犹在，泪眼迷离，“你若受不住，我便停下来。”

       轻柔的目光倾洒过辰晔心头，如阳光般温暖和煦，便是在这样明丽的晴光下，剧痛鞺鞺鞳鞳袭来。虽没有榕树下那般犀利，却实实在在烈火燎原般撕心裂肺。纵然辰晔紧闭牙关，青筋暴起，依旧抵不住大汗淋漓，浑身颤抖。

       忽而一道柔嫩的温暖贴近了冰冷的唇，仿佛是滋润皴裂土地的甘甜雨露，又似消融万里冰雪的灼灼烈日。淡淡清香扑面而来，萦绕颈间久久不散。

       “你看我们的烨儿多么俊俏，将来必定同你一般威武。”妇人的装束雍容华贵，声音亲切和蔼，怀中的婴儿乖巧可人，纯净无邪。辰晔不知脑海中为何会浮现婴孩时期画面，那么真实，那么亲切。虽然对自己的生母毫无印象，但他确信那美妇便是他日思夜念的至亲。

       “胭脂泪，留人醉。春去秋又来，我终留不住你。”

       父亲魁梧的身躯顿显苍老。

       “世缘终有尽，恨水长东流。彣羲，能遇见你，我已然知足，我走后，照顾好我们的烨儿。”

       母亲的吻轻轻落在婴儿的额头上，婴儿甜美的笑出了声。

       辰晔不知母亲为何要抛下他们父子二人，他也从未听过父亲诉说母亲的故事，但父亲对母亲的思念如滔滔江水，浩浩不绝。夜深人静时，他不止一次瞥见父亲躲在房间里，描绘一幅又一幅丹青，只是画一幅，烧一幅。

       清城移开朱唇，收了吸灵之术。

辰晔缓缓睁开双眼，带着丝丝惊讶，带着些许犹疑，“你……”未及问完，便被清城清脆的声音打断，“我扶你，走吧。”

       赤水之上，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惊得鸟兽四散、风云色变。温煦的阳光直射柱底，周身也暖和起来，辰晔无需维持灵盾，呼吸顺畅了许多。清城扶着辰晔踱步向岸边。河水渐渐浅至丈许深，透过水面，河岸风景清晰可见。

       “快看，我们要到了。”清城激动欣喜之余，竟未见足底一根粗黑长物，不留神摔了个趔趄。这一分神，却忘了御风仍需掌间神力，两丈高的水柱轰然拍下。清城再次运化神力，身体已然被水托起。

       “屏气，我带你浮上去。”辰晔揽住清城腰身，钻入水中。

       清城躲在辰晔怀里，看着辰晔一脸焦急而严肃神情，浅浅一笑。当年的那个会哭鼻子的小哑巴，果真长大了。

       脱离水面的那一刻，清城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山谷。久违了，明媚的阳光；久违了，温暖的天气。辰晔带着清城游上岸。二人相视一笑，辰晔不顾身上的伤痛，抱着湿漉漉的清城转了三圈。天旋地转中，清城静静看着少年的明眸，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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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衣服湿了，先把斗篷脱下烤烤火吧。”辰晔拾来柴火，架起一堆篝火，扯起两根竹竿，将衣服脱下晾了上去，“我去打两条鱼，你先歇着。”

       清城回头时，辰晔正半裸着身子从衣架后出来。日前为辰晔包扎伤口虽也脱下他的上衣，只是注意力全然放在伤口与自责上，从不曾欣赏过这魁梧的身材。如今那赤裸的膀子映入眼帘，日光下泛着铜光，分外夺人眼球。

       清城回过神来，辰晔已走出去很远。

       “你身上还有伤呢。”清城慌慌张张追上去，“休息一下吧。”

       “两条鱼而已，不碍事。何况岸上这般暖和。”少年笑着转过身，明媚的阳光衬托着爽朗的声音出尘脱俗。

       清城提着湿漉漉的衣裳回到篝火旁，斗篷固然能脱下晾着，可其他衣服却不便再脱，风吹到身上不由打了个寒战，清城又向篝火靠了靠。柴火爆出霹雳巴拉的声音，透过冉冉火花，是辰晔从容有度的身影。他轻轻剥开水花，寻觅着中意的游鱼，手中忽然凝起一柄鱼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向水中。虽然北疆时灵力受到重创，但这速度、这手法对付一条鱼，足矣。辰晔捞出翻着白肚漂起的鱼，向清城摇了摇，仿佛不曾经历过北疆悬崖上的生死一线，更不曾记得差点殒命于足下那条河。

       “小傻瓜。”清城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