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晔将鱼分别串上两根棍,架在篝火上,兴致勃勃的烤起来。
清城在旁边静静坐着,良久,开口道,“水下……我只想缓解你的剧痛,所以就……你不要多想。”清城埋下青涩的脸庞,水滴从发髻滑下,落在焦炭上,化作蒸蒸白雾。
“谢谢你,能为我想那么多。”辰晔的反应静如一泊湖水,只专心地翻烤着手里的鱼。蓦然起身,收下架子上的衣服,递给清城,“你的斗篷还要多晾些时候,先换上我的衣服吧。”
四周静的只剩下流水声和柴火爆裂的声音,清城摸着发凉的双臂,缓缓接过衣服。
“放心,我不会偷看。”辰晔调侃道。
清城的脚步声渐远,辰晔添了一把柴火,不经意嘴角轻轻扬起。
馥馥,大哥,请你们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守卫爱我的人与我爱的人,哪怕以灵族之驱,哪怕是面对魔尊和那红衣人。
“你的衣服,好宽。”清城踱步走来,青丝缱绻斜披在肩上,素布长衫掩着她似玉如雪的肌肤。
辰晔撇嘴一笑,“第一次遇见你,你也是一身男装。”
“那时候的小哑巴如今成了小傻瓜。”清城笑道。
“年少不更事,那时脾气倔了些,才缄默不语。”辰晔自嘲一笑,“岂料,一百年了,你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你这脾气一点也没变,犟的似头牛。你既认出我,又为何不告诉我。当年你浑身上下鲜血淋淋,我一没有火眼金睛去认清你的容貌,二没有顺风耳去辨你的气息,更不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如今一个风度翩翩的三公子站在我面前,我岂会知晓曾与你有缘。也是我够傻,镇魄珠世间至宝,我竟还犹豫你同那小哑巴是何关系。”
“认不认得出我,也无关紧要。”辰晔笑笑。
“讲不定我会多看你两眼,对你态度好一点呢。”
“我盼着你能记起我,又不知你记起我来是什么反应。”辰晔长叹了口气,满心忧郁,“东海的那段时光弥足珍贵,弇州再遇你时,就盼着你能一直留在弇州。可你是神女,游历过大千世界,岂会瞧得的上我们弇州小地方。”
“喂,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清城好奇。
“嗯?”辰晔一愣。
“那你喜欢我哪里啊?”清城拄着脑袋问。
“哪里都喜欢。因为是你。”辰晔笑笑,将鱼递给清城,“烤好了,你尝尝吧。”
“许久未品尝你的手艺了。”清城接过烤鱼吹了吹,撕下一块鱼肉轻巧的放到嘴里,“果然鲜嫩可口,你的厨艺真是了得。”
“小时候大哥常带我去弇江垂钓,这些都是跟大哥学的。”明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忧伤。
“你每次提起大公子都黯然神伤。”
“从小到大,是我一直亏欠大哥。我还在襁褓中时,母亲就离开了我。父王对我万千宠溺。大哥长我半百,那会儿我出任何意外,父王总拿大哥是问,大哥却未有任何怨言。我一度以为大哥这样对我是理所应该,直到平砀山上,大哥为了保护我,怯懦、无能、软弱的我……”辰晔握着鱼叉,隐隐发抖。
“过去事就让它过去吧。”温柔的手抚过他宽挺的肩膀。
“嗯。”篝火映入眼帘,一晃一晃的上蹿。
“大公子既然醒来,你为何不将他接回弇州。温修也很想他啊。”
辰晔添了把柴火,“大哥他以前是那样英明睿智,如今却痴若孩童。我不想他,被人嘲笑……”话至此处,那个被吸灵之术所伤都隐忍不言的辰晔竟满目泪光。
清城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论起处世,清城大辰晔十倍的年岁,但论起人情世故,清城也自愧不如。可辰晔这番落泪,清城才恍悟,辰晔这年岁若放在神族,不过是个黄毛小儿,自己也算长辰晔几个辈分。想到这里,清城不免心生怜悯,不由将手臂搭过辰晔肩背。
倘若清城再稍稍用点力,或者辰晔识趣点,往清城怀里一撒野,二人便是亲密无间。偏偏辰晔反应迟钝了些,偏偏清城心思缜密了些。
灵族寿命统共千年,怎能与万年的神族相提并论。清城暗暗自嘲。真要细算起来,辰晔的年龄比之灵族,自己的年龄比之神族,二人也算是同辈之人。其实也没必要算这么麻烦,单看辰晔这容貌,器宇轩昂,英俊不凡,便知是个少年郎。唔,如此说来,这番勾肩搭背的着实让人误会,一个激灵,颇为豪放的拍了拍辰晔肩膀,按照称兄道弟那一套,应这番安慰,“我说兄弟,事在人为,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内疚也罢,痛心你大哥也罢,哭是没用的。有能力的话,就去改变;没能力的话,就学会接受。”清城琢磨着,这话怎么都不像是安慰人的话,便咽回肚子里了。除此之外,以清城的个性,肉麻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一定会有办法的。”清城想了半天,终于憋出这么一句关系适宜,既说得出口,又感觉很令人振作的话。“我也有一位哥哥,他是玄镜宫的宗镜神君。”
菲亚姐姐曾说过,让一个人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的最好办法就是转移话题,她就是经常这般开导盈童爷爷的,清城坐在辰晔身边,欣赏着夕阳西下的景致,便讲起了宗镜神君,“宗镜哥哥待我很好,生得也很英俊。其实他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甚至单凭他自己都抵挡不住灵族的一招半式,但他有好多好多的镜子,每一面镜子都有很独特很神奇的功能,有的可以用来防御、进攻,有的镜子可以幻化万千。哦,有一面妙音镜,它可以记录每个人的声音……”
话至兴奋处,却闻辰晔清冷的声音,如冰冷的月光将夕阳的余晖斩杀殆尽,“你为什么喜欢他?”
清城这才发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默默的啃了一口鱼。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对他爱慕已久的女孩交了真心,而女孩却将这个真心百般蹂躏,太过残忍。自己怎么能这么残忍啊!人家可是舍命救过自己啊!细想起来,这小傻瓜待自己真是好的没话说。
清城忽的摇了摇头,自己大概是多虑了。灵族千年,神族万年,寿命相差九千年,即便相爱,一千年后也是生离死别的悲剧。自己怎么可能接受看着辰晔一天天老去,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最后化作一抔黄土。清城撅了撅嘴,这小傻瓜大概真不知神灵有别啊,要不要告诉他,告诉他的话,岂不是又在那颗真心上戳了一刀,太残忍;可不告诉他,这么耗着他,也是很残忍。
清城盯着辰晔看了又看,他和宗镜哥哥相比,相貌堂堂不相上下,声音低沉清俊却比宗镜哥哥更为销魂,灵力对神力却又落后宗镜哥哥千百倍。不过,他好像比宗镜哥哥更关心在意我,清城看着手里拿着辰晔烤的鱼,身上披着辰晔的衣服,不由再次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的辰晔,他真的很体贴。如果换做宗镜哥哥,应该也会如此吧。不,宗镜哥哥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可是宗镜哥哥,你在哪里啊。
清城抬头怅惘,忽见赤水上空,点点晶莹,泛着金光,清城捏了一道风,将其揽到手心,细看竟是玄镜碎片,“宗镜哥哥,是宗镜哥哥的玄镜,”清城喜出望外,“我就知道宗镜哥哥不会抛下我的。”
辰晔亦站起身,见清城捧着镜片如获珍宝,面上虽无异样,心中却不由失落。清城运化神力,在镜片玄光中指尖轻点,又心满意足的捏了一缕风,送走了那些碎片。他晓得,清城在与宗镜传信。
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呢?就像自己,不也无缘无故的就喜欢着眼前的姑娘吗?
“终究是他有办法。”平静的话语间泛着内心的波澜。
清城这才转身瞧见方才被自己忽视的辰晔,支吾不言。
“我知道了。”辰晔叹了口气,背过身,“天色不早了,我去林子里歇息,有事喊我。”
“哦。”看着辰晔就这样头也不回,一步步走向林中,清城心中莫名酸痛。又让他伤心了。
辰晔疾步躲到棵老树后面,胸口隐痛,一口血喷出,无力的倚着树干滑下,魔尊的那一掌,虽没有在体表留下伤痕,却尽伤五脏六腑。倘若还在巫咸山,盈童真人可用药草相助调理气息,而今赤水之滨,无依无靠,辰晔只能勉强以铸灵诀快速修炼灵海之术,靠灵力滋养筋脉,恢复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