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图腾上的清城的主星稳稳地亮着,勉强算是个安慰。却是辰晔那小子生死未卜。那么高的山崖,从神界跌入赤水,盈童走在宗镜前面低着头一路唏嘘着回了盈墟殿。转过低矮的墙檐,忽现一窈窕女子,撑着一柄淡蓝的伞,眉清目秀,温文静丽。
“你怎么跟来了。”宗镜锁着眉头。
“我,担心你。”
盈童眯着眼睛笑了笑,这女子便是宗镜百年前为着天上地下洒遍请柬的那主儿,南海龙族公主,姬兰慕雨。
二人伫立相望良久,忽有玄镜碎片点点飘来。
“神君,是主神的消息。”离朱呈上碎片。
宗镜舒了口气,结果玄镜,眉角舒展开,“馥儿没事。”
盈童撇撇嘴,“我当然知道那丫头没事,她有没有说辰晔那小子怎样。”
宗镜一愣,“无碍。”
“那就好。”盈童捋了一把胡须,如释重负。
“我去九州华夏接她。她回巫咸必经九州华夏。”
“我陪你。”姬兰慕雨道。
“跟着我,只会委屈你。”宗镜背过身,只留一个背影。
“我等过你一百年,又等了你一百年,何妨再等你一百年。即便等不到,能陪在你身边,暮雨也知足。”温柔和婉的声音如静无涟漪的湖水。
盈童摇摇头,心中暗道,又一对痴男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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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霞褪去,月色撩人,篝火一晃一晃映在赤水上,铺出潾潾火光,光亮之下,一团黑影蠢蠢欲动。清城铺了些干草便躺下了。星辰影影绰绰,蝉翼般的云抚过天际。洒脱的浪子天为被,地为床,不过是聊以自慰;而如清城般的主宰能以天为纸,云为墨。清城挥了挥手,将云勾勒成宗镜神君的模样。朱唇微弯瞬间又失落。虽是同一片天地,赤水一隔,神灵两界。
清城很快就睡熟了,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顶真实的梦。
大约两百年前的光景,梦里的记忆总是这样模糊,可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大运山上,爆发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神魔之战。
漫天尘土夹杂着血腥之气弥漫天地,痛苦、哀嚎被贪婪与欲望漠视,
清城浑身颤栗,在挣扎着醒来,被遗忘两百年了,头一遭在梦中回到那残忍的情境,许是今日遇见魔尊冷淩壁的缘故吧。
周边刹那间被黑暗吞噬,仿佛失明一般。清城伸出手,却还能看得清清楚楚五根手指头。清城镇定的揽了一缕风,只闻风声呼啸而出,并无遮拦。千年的时间里,清城从未遇见这样的事情,手心不由冒了一阵冷汗。
“宗镜哥哥——”她本能的喊了出来。宗镜哥哥怎么可能会听到,他甚至不知道馥妹妹遇到危险了吧。可她还是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无助的叫喊在空中回荡,漫无边际的黑暗吞没一切生灵。清城如履薄冰般的挪动着步伐,脚下不似坚硬的地面,绵绵软软,亦或什么也踩不到,仿佛是漫步在空中。清城记得自己应该是在河滩上,她蹲下摸了一把足底,可什么也抓不到。忽然她发现,黑暗在一点一点吞噬她的身体。她伸出双手,双手在黑暗中一点点隐没,最后,她眼前只有黑暗。她揉了揉眼,睁大双眸,依然是黑漆漆。惊慌、恐惧如洪水般漫过她的心头,她感觉耳边响起嗖嗖的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下落,找不到支撑,找不到重点。
忽然,一道白光撕破黑暗,光影之后,有一个人影闪过。清城敏感的察觉到,她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
“馥馥——”迷人的声音透着悦耳的美妙。
“辰晔?辰晔!”清城紧紧握住辰晔的手,从来没有这样紧过。
“别怕,我在。”
清城摸索的握住他的手,蓦然有一种释然,他的身上仿佛自带光环,在漆黑中朦胧的亮起来,轮廓渐渐清晰,清城终于看清了,是一张成熟稳重的面庞,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朱红的嘴唇。“辰晔。”泪水夺眶而出。
“别害怕,”辰晔轻抚她的秀发,“放轻松,你就会看清楚,我们还在河滩上。听我的,睁开眼。”
清城未答,只是在辰晔怀中将那赤裸的上身抱得紧。清城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抖,惹得辰晔心神一颤。
“我们面对的是一头凶兽,它应该是通过制造黑暗,来无限放大猎物心中的恐惧,从而摧残其心志。”辰晔轻声问道,“馥馥,你害怕什么?”
清城摇摇头,只是泪水已经湿了辰晔的肩膀。
“我们的神女,拔得了盈童真人的胡子,薅得了魔尊的头发,还怕一头小怪兽?”辰晔的语气和平日里颇为不同,开起玩笑却如春风般柔和。
清城破涕而笑,道:“难道就没有什么是你畏惧的吗?”
辰晔笑着摇摇头,“有你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那明朗的笑如天际的一汪泉水,映着一轮圆月,涤荡着淡淡春风。清城抬起头,一缕月华轻洒在身上,将周围的一切点亮。她惊异的向赤水望去,那面部可憎的凶兽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不,那凶兽没有眼睛,只是张着硕大的嘴巴,匍匐在水中。躯干上淌出墨绿的汁水,令人作呕。
“是混沌,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清城皱起了眉头,不由抓紧了辰晔的手。“不过自上古万兽之战至今,都未闻及混沌出没的消息,族人皆以为它从那以后便沉睡了,不知为何突然又出现在此。”
“混沌?”辰晔生在灵族,对神界之事知之甚少。却也明白,能被列为上古四大凶兽,必非等闲之辈,想那被封在结界内的夔牛,凶悍无比,尚且劳得馥馥以神器制服,何况是被称为上古凶兽的混沌。
“喂,我觉得你刚才的攻击惹怒它了。”清城悄悄靠近辰晔耳后。
辰晔歪向一边捶胸剧咳,隐隐感觉满嘴血腥,本能的咽了下去,回头同清城开玩笑道,“哦,那我把你送还给它,看它能不能消气。”
“它一高兴,讲不定把你也留下了。”
“那样更好。本来我就没想走。”辰晔一本正经道。
“言归正传,你准备如何对付它?”
辰晔思索片刻,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清城的心口处。
清城顺势望了望,啪一巴掌扇到辰晔的脑门儿上,“看错你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你是想用美人计还是苦肉计啊!”
“嘘!嘘!”辰晔连忙捂住清城的嘴,指了指蠢蠢欲动的混沌,示意小点声。
清城岂会领情,推开辰晔的胳膊,正欲喊出声,却又被辰晔拦住。
“我是说,你送我的发簪在我口袋里。”辰晔顿了顿,又提醒道,“你现在穿着我的衣服。”
清城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不禁瞥了一眼辰晔赤膊胸膛,脸唰的通红,吞吞吐吐道,“你,一直、都随身带着。”
“嗯。”辰晔点点头。
“哦。”清城觉得很尴尬,这是第二次误会辰晔了。从百年前到现在,有一点毋庸置疑——辰晔是个君子。“弇州时有强弩,现在你总不会想把它当做飞镖扔吧。”清城掏出玉簪,交到辰晔手中。
“弓弩?”辰晔神秘兮兮的伸出右手,一缕银色泛着淡紫光的灵力在手心旋转,汇聚成紫藤弓弩,“来吧,馥馥”
“什么?”迟疑间,辰晔已闪至身后,左手被辰晔的左手抱起,握住弓弩,右手被辰晔的右手抱起,拉开弓弦,玉簪不知何时已拖着箭身架在了弦上。清城感觉周身暖暖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辰晔锁在了怀里,脸蛋顿时红的似团火,“混蛋,放开我。”
“嘘,瞄准。”辰晔仿佛不曾发觉清城的愤怒,缓缓地抬起清城的手,瞄准伏在水里的混沌。
清城无奈,只能配合辰晔拉起弦,灵力凝炼起的武器脱离了主人都会消散,可这把紫藤弓弩确确实实的握在自己手中,辰晔一指未染,怎么会这样?
“专心点,用力。”
耳后忽然飘来辰晔低沉温和的话语,酥酥麻麻。清城也没想到,自己会乖乖的拉开弓,任凭辰晔摆布。
“三、二、一——放箭!”
清城反射性的松了手,玉簪拖着银色的尾巴划破黑夜,摩擦出撕裂空间的声音。
“嗷——”混沌凄惨而愤怒的声音淹没长空,粗长的黑色尾巴轰然拍下赤水,巨浪滔天。
“那根尾巴!”清城望着拍下的巨浪,瞪大了双眼,脑海中忽的浮现出赤水底部,自己绊到的跟黑色的粗物,“是我惊醒了它。”
“没事了,馥馥。”辰晔收回弓弩,安慰道。
“谁说没事的。”辰晔一愣,又闻清城道,“谁准许你对我动手动脚的!”清城推了一把辰晔,作为报复。
辰晔晃了晃身子,倒在地上。
清城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没有用力,辰晔闭了闭眼睛,面色苍白。
辰晔的体力消耗已经达到上限,勉强睁开了眼睛,却见方才倒入水中的混沌悄无声息的从水了立了起来,张开硕大的嘴巴,朝清城扑去。
“馥馥,小心!”
声音尤在耳畔回荡,清城感觉自己被一阵风扑倒,身子跌得好痛。待她爬起来时,眼前已没有辰晔的踪影,但她清楚地意识到,月光映着一个高大的影子在自己身上晃动。
清城回过头,正见一头白泽在混沌布袋大的口中苦苦撑开一条裂隙,眼见着就要被混沌吞入腹中。
“辰晔——”
“馥馥……快走……”辰晔的声音极度虚弱,刚才那一跃,辰晔已拼尽全身最后的力量。
清城运化神力,狂风怒号,卷起砂石向混沌躯干汹涌袭去。那混沌毫不避让,任由风沙吹打。清城从未想过自己会连一头凶兽都对付不过,纵然她不再是两百年前可以凭一人之力击败魔尊的主神,纵使她要靠着辰晔的灵力苟延残喘,可当她用尽浑身解数挥出的神力竟让混沌毫发未伤,她对曾经骄傲的自己有了彻彻底底真真正正的失望。恐惧再次袭上心头,眼前忽然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辰晔——辰晔——”嘶心的呐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怎么样了?清城忽然想到他方才语气轻柔了许多,不,是虚弱,他在勉强支撑着,尽管凝成紫木弓弩却无力将其拉开,所以他要借用我的手。他之前一定也经历过这样的黑暗,他一定又添了新伤,很严重的伤。辰晔,你为何不告诉我。清城觉得自己特别软弱无能,明明自己才是混沌的对手,却要靠辰晔的保护,那个身受重伤又被吸走大半灵力的小傻瓜。
“辰晔——”清城嘴中不住地呼唤他的名字。他能听到吗?
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清城想不通,也无暇去想。
她狂奔起来,明知这黑暗漫无边际,却依然止不住脚步,直到……
她撞进一个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