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呜咽的将头深深埋进白泽颈间,血染的皮毛同乌黑的秀发交织缠绕。
上一次泣不成声是在什么时候,是宗镜天上地下洒遍大婚喜帖的时候吧。此时的清城说不出自己为何这样伤心,她舍不得这个蓦然重逢的小傻瓜,这几日和他疏疏离离,却觉得一百年不曾这样开心过。是她害了他。如果自己神魄不那么羸弱,便有十头混沌又能奈我何;如果自己能对他稍有些耐心,又怎会为着子虚乌有的事情折损他大半灵力;如果自己懂事一点,又岂会独自跑到北疆寻火冰莲,累着他往火坑里跳。
火冰莲?火冰莲!
“我有火冰莲!妙通说过,火冰莲可重塑灵族筋脉。”清城伸手掏了掏口袋,发现自己依然穿着辰晔的衣服,便亟亟起身到篝火旁,从自己衣裙中翻出半朵火冰莲。
清城又怕辰晔昏迷之中无力下咽,便想着用自己的神力度给它。
“我来吧。”孤月伸手拿过火冰莲,挥动神力将火冰莲打入辰晔体内,“这样起效更快一些。”
清城失神地道了声“谢谢”。
“清城,你这一百年来收获颇丰,竟惹得一只肯为你以命相搏的桃花。”若在平时,清城定能听出其中满满的戏谑,只是现在,她的心思全放在辰晔身上了,孤月又不禁赞许道。“这小子也是好福气,能遇上个有火冰莲的主儿,还肯用嘴给他喂药。”
清城守在辰晔身边,为他擦拭梳理皮毛。算得上桃花么,不过是内疚吧。辰晔这个样子,毕竟是为自己所累。
“人各有命。总有一天它会先你而去,你应该学着释怀。”孤月坐在一旁,安慰道。
清城叹息道,“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东海墓苑,那时候他还是个会哭鼻子的大男孩。那会儿妖鬼神魔各路人马为取镇魄珠争斗不休,他单凭一人之力闯入墓苑,一身狼狈仍顽强坚韧,我见他如此执着,又与那些人截然不同,便想帮上一帮。可不知为何,大战前夜他却悄悄溜走了。第二天,我赶到阎殿时,他刚刚击退妖族鬼族联合出击,夺下了镇魄珠,却瞬间又被作壁上观的神族和魔族的人合力围攻。命悬一线,仍桀骜不屈。他是一个聪明人,却于情字最是愚钝。我不知他什么时候爱上我,细细想来,他似是苦等了我一百年。起先我是不屑于向他挑明时间的隔阂,后来,着实不忍。”
“那以后你打算如何,仍旧一直瞒着他?”
“我不知道。”清城忧郁的垂下了头。恍惚间又想起一件事,“哦,你怎么会出现在赤水之畔。”
“我嘛,”孤月龇牙一笑,“路过。”
“你原打算去哪里?”清城迷迷糊糊问道。
孤月瞧着天上的月亮,怅惘良久,只道,“秘密。”
活泼调皮的清城有着一些奇特的喜好,比如说,打探别人的秘密。在孤月眼中,清城在这一方面的执著程度可以用顽固来形容。孤月觉得清城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未料肩头一沉,清城竟依着自己睡着了,怀中,还紧紧搂着白泽的半个脑袋!
“这家伙。”孤月咂咂舌,扶着清城躺到了草甸子上,本想挪开白泽,可清城抱着怎么也不肯放手,只好便宜那小子,枕着堂堂风主神安睡。
绚丽的朝阳从赤水的源头升起,晃着清城的眼睛。清城感觉怀中似有微动,灵敏的坐了起来,正见白泽将将睁开双眼。
“辰晔,你醒了。可感觉身子好些?”
白泽眨眨眼示意清城无碍。
“我都分不清,辰晔是白泽,还是白泽是辰晔了。”清城抱着白泽毛茸茸的脑袋,吻了又吻。
辰晔受宠若惊,扯着沙哑的声音道,“都是我。”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几次三番连累于你。明知盈童爷爷有火冰莲,却还一个人跑到北疆。害得你和我一起坠落悬崖,如今又为了救我,新伤叠旧伤,差点命丧混沌腹中。”
“嗯,你知道错就好。”
清城瞪起了圆溜溜的眼珠,原以为他会很客气的说声“没关系”。
白泽咳了一阵,周身酸软,胸口有些闷,依然咧嘴笑道,“下次冒险,记得以后叫上我,两个人总归有个照应。”
“小傻瓜……”清城俯首贴在辰晔的肩头,眼眶又一次湿润。若说方才是悔不当初,现在完完全全是感动。
咳咳。“青天白日,你们就这样无视我这个大恩人呢!”
白泽循声抬起头,眼睛瞪大了一圈又一圈,“孤月兄。”
现在,眼睛瞪得更大的是清城,“你们认识?”
“嗯,”孤月不屑道,“之前撑船顺赤水而下,走错了方向,漂到了弇江。承蒙辰晔兄接济、指点迷津,才未误事。一来二去就熟识了。只不过,今日却是初见辰晔兄弟的灵兽之身。”
白泽撑着起身恭敬道,“多谢孤月兄出手相救。”
“这个嘛,清城是我救得,你是清城救得。可知昨夜为了救你,清城不仅拿出了稀世珍宝火冰莲,还差点儿嘴对嘴的喂给你。”
“孤月,你的话何时这样多。”清城娇嗔的红了双颊,又对白泽道,“辰晔,你听清楚了,是‘差点儿’,别多想。”
“唔。”白泽眼珠转了转,偷偷瞥了一眼清城,只觉双耳发热。
“得了吧,刚刚还抱着一撮白毛吻了又亲。”孤月挽起双臂。
“你找打!”
清城抄起一根树枝,戳向孤月,来回数招,不得手,却是气急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跌倒。孤月伸手欲拉住清城,清城毫不领情,树枝一挥,打在孤月手腕上。然而清城并没有跌在地上,背下,是一团绵软。
“你这丫头,我有心拉你一把,你竟趁火打劫。好歹我昨日救了你。”
“你没事吧。”是辰晔深沉的声音,从清城背下传来。
清城翻身爬了起来,轻叹了声“小傻瓜”。
“嗳,我说,你能变回来么,这样子我总觉得怪怪的。”孤月抚着辰晔的触角道。
清城搓捻着衣角,忽的发现自己还穿着辰晔的衣服,嚷道,“等一下!我把你的衣服换给你。”
孤月见清城离得远了,打趣道,“你小子桃花正盛啊!”
“孤月兄见笑。”
若是辰晔还是白泽之身也见不出什么,变回人身后却是令清城阵阵心酸内疚。苍白的面颊缀着道道淤青,疲弱的身躯不懈一击,但嘴角的笑意却只增不减。
“辰晔兄死里逃生,还需多加修养才是。顺赤水而下是寒荒城,你们可在那里歇脚。”又吹了口哨,换来坐骑道,“这匹距虚兽日行千里,可助你们一臂之力,松了缰绳它会自己回到我身边。我还有要事在身,后会有期。”
“才见面就要走吗?我还没好好答谢你。”
“有人不希望我和女孩子在一起,”孤月顿了片刻,莞尔一笑,额角的兰花舒展开,“不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告辞。”
“保重。”
清城遥望孤月远去的背影,绚丽的光影下显得颇为孤寂黯淡。若不是辰晔捂着胸口闷咳几声,清城的神思依然还在那片暮春之景。
“你不舒服?”清城忽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昨夜他命悬一线,几次死里逃生,火冰莲纵有神效,辰晔又怎会瞬间恢复。
“无妨。”
小傻瓜,你总是这样,你以为你说没事我就不担心吗?
“我们去寒荒城吧,你需要好好休养。”清城牵着辰晔的手,一前一后,坐上距虚兽。
“为我耽误回巫咸的时间,你那宗镜哥哥会着急。”
距虚兽悠闲地走着,像是在散步。清城偷偷一笑,若此时回头,一定会看见他耷拉着脑袋,满是醋意的模样。
“喂,昨天呢,我跟宗镜哥哥报了声平安,顺便告诉他,有个小傻瓜保护我,我要陪他游几天凡荒。”
辰晔心头微微一颤,几只鸟雀婉转唱和。
“你也不必激动。我们是从巫咸掉到赤水的,要回去,只能从九州华夏绕道。”
“九州华夏。”辰晔轻声重复。
“你去过九州华夏吗?妙通说那里很有趣,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早就想去逛逛,一直没有机会。”
“唔,去过,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啊,太棒了!到时候你陪我哦,那里有许多习俗我不懂,你给我介绍。”清城开心的转过头,正见辰晔一脸深沉,仿佛在思索。
辰晔见清城满心欢喜,勾起嘴角,点头道,“好。”
“诶,你去过寒荒城吗?”
“没有。”
“寒荒城是六族之交,是凡荒最大的城。其实并不似名字那般荒凉,城中各族往来,不胜热闹。最重要的是,城中有许多奇珍异宝,应该会有助于你休养灵魄,恢复灵力。”
“唔。”辰晔四下望去,却觉得前方有座山,似曾相识,嘴角不禁一动,“那座山?”
“那是平砀山。”
犹如一道雷劈在辰晔心头,怔了许久,失声道,“我去过。”
“寒荒城哪里都好,唯独这东北方向,人烟稀少。平砀山更是不毛之地,少有人至,你去那里做甚,定是记错了。”
怎么会记错!两百年前是自己自作聪明,指着平砀山对大哥道,穿此山而过可速回弇州。结果……
“辰晔!”清脆的声音打破的辰晔的思绪。
“我觉得你这一路上魂不守舍的,方才你盯着那座山看了好久,有什么心事啊?”
辰晔舒了口气,“没事,我们快走吧。”
辰晔真的很想飞快的走开,希望那座山飞快的淡出自己的视线。可是,那座山即使消失在视野里,还是深深印在了心头。